唐斐被气笑了，不禁反问：“朝堂之事，究竟是王上说了算，还是臣说了算？”
鄢王察觉他话里的不豫，匆忙避开那两道锐利的目光，语无伦次地小声解释说：“梅家兄弟不一样......梅丕是丞相最得意的弟子，处置不好怕伤了老大人颜面。”
“能想到这层，还算有几分平衡朝堂的眼界。”唐斐心中暗忖，脸色也逐渐和缓了一些。
他叹口气，沉声道：“梅丕自然是要按律处置的，只是臣心中尚有疑惑，他实在不是毛躁之人，就算救弟心切，若无七八成的把握，又怎会贸贸然去找使团兴师问罪？”
鄢王听得云里雾里：“皇叔的意思是，梅丕手上已握有证据，庆阳公之死与使团内部有关？”
唐斐犹疑片刻，迟迟道：“不好说。总之昨夜的事处处透着蹊跷。依臣看还是着令圄台即刻提审梅丕，搞清楚他究竟意欲何为才最要紧。”
鄢王点头如捣蒜，侯爷说一件便忙不迭地应一件，唯唯诺诺的样子倒显得可怜。到最后，连唐斐也掌不住笑了：“王上不必忧心过甚。兵来将挡，有臣在，您的江山啊，乱不了。”
自来揆敬侯便是鄢国朝堂上最坚定如磐的那一根顶梁柱，不论到了何种境地，只要侯爷不倒，大厦就能巍峨屹立。鄢王得他几句安慰，莫名觉得短短几个字，竟有安心定神的奇效。
这时，内监刚好捧来旒冠朝服，立在一旁请鄢王更衣。唐斐会意，颔首道：“王上既要梳洗，臣不便在这儿，自请到殿外等候。”
说罢，他微一敛袖，叉手行了个礼，便抬腿向外走去。一只脚尚未跨出门槛，忽听侍卫匆忙来报：武安君殿外求见。
唐斐闻言不由得收住了步子：钟丞？那呆子这会来做什么？
身后的鄢王显然有些来火：一个两个的还真是赶早给自己添堵。揆敬侯却也罢了，小小礼部侍郎，真以为顶着武安君的虚衔，就能如此不知轻重了吗？！
“去去去，打发他外头候着，这才多早晚，有什么话不能等到朝会上说！”
侍卫答应了刚要去回话，却被唐斐伸手拦下了。
“钟大人赶在朝会前求见您，自然有他的道理。倘若事出紧急，王上多晾他一会，岂不耽搁了吗？”
鄢王噎了一下，眉间郁气堆积，不情愿地咕哝了声：“还愣着做甚，宣他进来。”
钟丞进殿时的脚步有些慌乱，还差点被自己的朝服绊倒。他这么温吞的脾气，唐斐甚少见他如此性急的模样。
“王上，方道院一出事，大于更有藉口加紧调动兵马，您打算如何应对？”
钟大人一句铺垫没有，脚下还未站稳，便单刀直入地向鄢王诘问道。
看起来，他应当也听说了昨夜的变故。六国中事钟丞一向看得门清，稍加思索便知其间利害因果，他等不及早朝会，宫门还未下钥就已在王城外等候。
鄢王被他问得更加不耐烦，脸色一沉，碍着唐斐在场才没有立时三刻发作。
“钟大人，大于此番摆明存心挑衅，鄢国纵然不好战，这种时候也唯有以战止战了。”
唐斐瞧出鄢王心里窝了火，唯恐他迁怒武安君，遂有意替那呆子打个圆场。不待鄢王出言，唐斐抢在前头把话说破，提点的意味甚是明朗。
钟丞起初没留意殿中还有旁人，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不由得唬了一跳，愣愣道：“侯爷也在，方才怎没听见您出声呢？”
唐斐被人明目张胆地无视了，有些哭笑不得。然而钟丞似乎无心与自己客套，扭过头又急急地开口：“王上，臣以为侯爷所言不妥，以战止战绝非上策，也不是唯一的办法。眼下使团尚未离鄢，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鄢王一挑眉，似乎饶有兴味：“哦？那依钟卿所见，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法子能令鄢国避开这场战祸？”
“倘若王上允准，臣这就拟一封陈情的书信，请求使团代为转交大于国君。旁的不消说，方今之时，六国并立。朔方、阳暨固守强权，气焰不衰，蒯国君臣反复无常不足取信。正因如此，剩下的大于和鄢国，唯有相互扶持，才是乱世中安身立命的长久之道。此间关窍，但凡大于国君稍有经略之才，定然不会置若罔闻。只不过，庆阳公毕竟是在会盟时出的事，怕就怕大于君臣实难解开这心结......”
唐斐听到这里，心中暗道不好，可还没等他出声阻拦，那呆子便已经自顾自地往下说了。
“臣斗胆请王上为长远计，即刻下一道罪己诏，反躬自省失察之过。一则为平大于国君心头怨气，二则也给天下人一个过得去的交代。”
果不其然，钟大人的话刚说了一半，鄢王便已猝不及防地脸色大变。
“呵呵......真是孤的好臣子，出了事不想着替君分忧，倒迫不及待地把孤推出去顶罪......”他的目光陡然变得森冷，“钟无二，谁给你的胆子，敢做这种欺君罔上的事？”
恰在此时，殿外远远传来景云楼的钟声，绵长震撼，直如一记重锤击打得钟丞耳畔嗡鸣。
“臣，臣不是这个意思......”
“别以为孤不知道你们心里都在想什么。是嫌孤没有胆气，不敢像先王一样领兵打仗，只配向人诎膝请和吗？还是武安君担心眼前的荣华富贵不保，此时便急于明哲保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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