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珩摊摊手，很快坦白道：“丞相府里外和铁桶一样，江某能耐有限，又没长了顺风耳，实在不知道他二人究竟密谋了什么。只是殿帅细想便知，张弛素有兵出悬谯关的野心，眼下这种情形，说他火上浇油或许还可信。绝薪止火？您觉得可能吗！”
杨谡之惊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猝不及防地爆发一阵爽朗大笑。
“怪道都说后生可畏。可惜公子的出身不算好，否则凭您的胆识智慧，做个一国之君也不算埋没了！”
这种夹枪带棒的话，江予珩听得太多倒也习以为常，只是心头仍旧会感到些许不快而已。
他面无表情地向杨谡之草草一拱手，别有深意道：“殿帅有功夫戏谑我，不如多费些心思打听清楚张弛的用意。您在鄢国既然神通广大，想知道这些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杨谡之若有所思地唔了声，曼声道：“公子漏夜送来了这么重要的消息，杨某岂有不尽心的道理。”
江予珩的目光在殿帅身上逡巡了一遭，嗤地笑了，平生头回待人有了倨傲的感觉。
他点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杨谡之丝毫不以为忤，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扬声道：“夜深霜重，公子好走。”
秦骎骎全程将两人的对话听在耳朵里，这时疾走几步上前，语带急切地问道：“殿帅打算如何决断？”
杨谡之负手在药炉前的开阔地上踱着步，仿佛没有听见她问话，半晌垂首不语。
秦骎骎忍不住抬高声音唤了句：“殿帅？”
杨谡之霍然抬起头，语调不疾不徐，寥寥数语谈论的却都是生杀之事：“三跪九叩都经过了，杨某绝不会输在这一哆嗦上。林小六，是留不得了！”
屋外渐渐起了风，屋中人的声音渐渐被宵唤盖过。待到风平波息时，长夜将尽，破晓来临。
唐斐一宿不得好眠，醒来脑仁有些昏沉。
梦魇这种事，但凡心里藏着块垒的人，十多载摆脱不清也是常有的。唐斐早就不以为意了。
他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披着单衣走到窗边，霎时一抹新绿跃然眼前。
“眼错不见的，连槐树都绽了新芽。日子一天天过，再难捱可不也捱过来了么？”唐斐陷在突如其来的思绪中，一时走了神。
晨起的风不比冬日凛冽，但吹在身上依旧寒凉。唐斐猛然打了个激灵，阳光掠过檐面，渐渐映亮了他有些黯然的眸。
三月初三，天气新，正是风乎舞雩的好时候，亦到了珩儿的生辰。
唐斐默默地想了会，出声唤来六婶，“做碗银丝面送去江公子房里，转告他早膳我不得空在府里用了，等到晚间，我再给他好好过生辰。”
六婶听罢笑出了眼角细纹：“呵呵，老婆子我打小看着您长大，还能不知道咱家侯爷最是面冷心热。惦记谁就一直惦记着，嘴上不说，心里哪就真放得下呢？”
唐斐未置可否，略显坚毅生硬的唇角却倏忽松动好些。他扬起脸，又看了眼那株弱质纤纤的嫩芽，语气淡淡道：“什么惦记不惦记，本侯只是，突然想念槐花蜜糖的味道了。”
六婶迭声地答应着去了，也不知有没有把唐斐的话听进耳朵里。她前脚刚走出没多远，廊下突兀地响起一串匆忙的脚步声。
“侯爷，不好了！方道院出事了！”
祸不单行的道理，老祖宗很早以前就正告过世人。
先例自古有之，不足为奇。可真到了紧要关头接连遇事，神仙也难免心浮气躁。
“离天塌下来还早着，慌什么！”唐斐频频蹙眉，不豫地扫了来传话的金吾卫一眼，轻斥道：“好好说，方道院怎么了？”
金吾卫见问，吞了吞唾沫，艰难道：“昨夜，刑部梅大人逼得大于吴副使当场寻了短见！”
唐斐一听，顿时变了脸色：“谁给姓梅的胆子，这种时候还敢去找使团的麻烦？”
金吾卫唯恐侯爷动怒，慌张得连话也说不利索。唐斐无奈，勉强捋顺了胸口火气，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且慢慢道来。”
“刑部梅大人带人闯进方道院，一口咬准使团里有人勾结外贼，盗了国礼偷偷运到鬼市销赃。他执意要入内查证，副使吴不韪指责他坏了邦交规矩，拦在门口死活不让。两边起了冲突，梅大人的言辞上便有些不恭敬，那副使也不知哪来的气性儿，竟然一头撞在门前的大吕钟上，当下绝了气息。现在方道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您赶紧着去看看吧。”
唐斐越往后听，心情越发沉重。
已经死了一个骆枢，这桩无头公案尚未理清，又惹出逼死副使的麻烦。姓梅的兄弟俩，还真是胎里带着蠢钝，无可救药了！
唐斐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出不出得，咽又咽不下。脸憋得青黑，看上去十分骇人。
“侯爷，您…..没事吧？”
“本侯无事，”唐斐咬咬牙，吩咐金吾卫道，“传话给方怀瑾，即刻赶往方道院。不管他用什么法子，务必给我稳住局面。倘或再出什么乱子，本侯也保不住他！”
金吾卫闻言打了个激灵，拱手道声“末将领命”，便步履匆匆地去了。
唐斐无奈翘首，看了看墙角槐树枝上的新叶，心中暗叹：“开春便这样多的事，今年怕是想安生也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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