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裘眼中疑云深重，然也没有再追问。他答应了一声，抬脚刚要朝门外走去，忽又拍了下脑袋，连忙折了回来，边走边从怀里掏出一方木雕。
“瞧我这记性！侯爷前些天吩咐我去外头找木匠将这件小像好好打磨了，偏这几日事多，末将一时竟忘了把成品给您。”
唐斐伸手接过，抚着木像出了会神。上好的黄花梨木握在手里，触感细腻且光滑温润，但总给人感觉隔着一层，平妥得近乎不真实。
吕裘有心讨侯爷欢喜，指着那木雕笑说：“日子过得真快。再过几天就是江公子的生辰了，他看见这件贺礼，想也知道有多高兴了！”
唐斐凝眸盯着那副雅人深致的形容看了许久，话里突然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此物虽然不值钱，却是本侯的一片心。既是真心，就不能所托非人……罢了，还是先把它收起来吧。至于贺礼，吩咐六婶去库房挑件像样的玉器来也就是了。”
听见这话，不光吕裘瞠目，连窗外的江予珩心跳顿时漏空了一拍。
他背倚墙根小心地站定，连呼吸也放得缓之又缓。
侯爷与副将的对话犹在耳边回荡：所托非人。看来，唐斐是察觉到什么了。
尽管江予珩并不清楚问题究竟出在哪，但他总算知道，唐斐这些天的疏远，并非因为自己一时的僭越，而根本就是识破假面后的本能厌弃。
他突然想有点发笑，笑自己的不知所谓，笑自己的忘乎所以。
本就不是他的生辰，还奢望得到别人亲手做的贺礼。从前在蒯国时便没有这样的规矩，长姊向来不许旁人在公子珩生辰当天为他庆贺。
因为他不配。
要说也是讽刺，人人推着他成为当年的公子珩，到头来，人人却又不肯真的一视同仁。
他原以为唐斐会是这些人当中的例外，可直到今时今日，他才真正从好梦里惊醒。侯爷珍爱的，自始至终只有公子珩一个，他永远不可能取而代之，哪怕他甘愿为人影子，爱憎分明的揆敬候也绝不会对他有半分怜惜。
江予珩的心终于一点一点地冷了下来。
“侯爷，梅丕梅大人在府外求见。”
江予珩倏然听见门上小厮的通传，猛地打了个寒噤，慌忙闪身躲进了墙角的阴影里。
小厮“蹬蹬蹬”跑进书房，朝唐斐作了个揖，弯着腰恭顺道：“侯爷，梅大人刚刚递上拜帖，称有要事找您相商，您看.....”
唐斐闻言有些意外，“这种时候他来找我做什么？”
吕裘忖了忖，推测道：“侯爷刚在朝会上说了要重新提审梅敛，他便迫不及待地找上门，难不成想跟您讨个人情？”
唐斐嗤笑了声，“梅丕得是多病急乱投医了，才会想到和本侯告饶，就不怕被我打出去么！”
“这可说不准。别看梅家兄弟俩对外横行霸道惯了，内里却是真真正正的兄友弟恭。梅丕宝贝他这个弟弟，满朝上下谁不知道，关心则乱嘛！”
唐斐深恨这些人鱼肉百姓，也知梅敛这次虽有极大可能担了虚名，但本人绝对不会无辜到哪里去，便打定主意不肯见梅丕。
他抬眼，随意地对那小厮吩咐道：“跟他说本侯正忙着，有什么事等梅敛案子了结以后再来找我。”
见小厮走远，吕裘忍不住笑得打跌：“梅大人这会心里不定急成什么样，您还拿他打镲。等梅敛的案子了结了，他恨您都来不及，还肯登门拜会么！”
唐斐倒是很坦然：“天理昭昭，恶人自有报应，本侯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梅丕听说揆敬侯不肯见他，果然瞬间变了脸色。
“小兄弟，你有没有回禀侯爷，下官是为了舍弟的案子而来。我有要紧话要同侯爷说，还烦请小兄弟通融一下。”
要搁在以前，“下官”这样的谦辞除了对鄢王，梅丕是万万不会说出口的，还指望他和小小门子委蛇客套，那更是做梦！然而今非昔比，弟弟的性命攥在侯爷手里，别说伏低做小了，哪怕要他受更大羞辱，梅丕也未尝不能接受。
小厮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嘴上仍旧不松口：“侯爷说了，他忙的就是梅敛大人的案子。您便有天大的要紧事，也得等此案了结了再说。”
梅丕的脸色霎时白了白，还没等他再开口，小厮已经忙不迭地支派人将府门阖上了。
奇耻大辱！
梅丕一甩袖，气得浑身簌簌发抖，平日里缓带轻裘的从容风度刹那间消失无踪。
他铁青着脸回到自家马车边，四下打量了会，毫无征兆地大发雷霆，抬脚踹在了车夫的膝窝处。
“混账东西，连你也存心怠慢是不是。车凳呢？”
他的嗓音悒结，分明调门不高，却透着隐隐杀机。车夫腿肚子一软，匍在地上抖成了筛子。
梅丕冷笑一声，一言不发地踩着他的背径直钻进车里。
其实，梅丕以往甚少在人前动肝火。他和梅敛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脾气秉性却有着天壤之别。
梅敛打小在家中受尽娇惯，双亲逝世得早，长兄为父，梅丕待他总是一味优容，即便举止出格也不舍得过分苛责。这就使得他性子嚣张，纲纪法度向来不放在眼里。
但梅丕不同。他比梅敛有见地，有野心，看重得绝不只有财货之利。梅丕很享受权力带来的便利，更加渴望利用这种便利，为自己谋取更大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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