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两快要用完了，再有半月就得启程赶考，孟柯寻思着赶些画出来卖。
从准备考试的计划里抽出时间不容易，他几乎就要颠倒日夜，恨不得再分裂一个自己出来。此前师父都会尽量帮他，学术探讨也好，修改画作也罢，甚至会亲自动手涂几幅画作，都是拿到市集上就脱手的抢手货。
可自从那次之后，师父便很少出玉佩了，连指导都是只传出声音。孟柯曾一度觉得师父的声音如清泉流过上好的玉石，近日却是发觉只要沾上他，师父连声音都变得了无生机起来。
他又回想起那日诀别一般的话语，垂下头苦笑。
师父这样的身份，大抵总是会左右为难吧。
孟柯将画装了一竹篓，便独自去了市集。
街道上如常地热闹，他在往常摆摊的地方将画平整地铺开来。
日子越长，闲言碎语非但没有减少，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几乎已经习惯浸泡在恶毒的话语和恶意的眼神里了。
麻烦就是在这时来的，刻意等着这个时刻似的。
看起来是故意找茬，将画掀得很乱，话也一句比一句难听。他低着头不说话，脖颈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他腰间的玉佩闪了闪——孔卿几乎就要听不下去。
他没注意到玉佩的动静，因为找事那人的手腕已经被他死死捏住，“弄坏我师父的画我就报官了。”
“……”那人愣了愣，呸了他一声，“孬种。”随即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这年头没几个人信官府的，他本来信，经过那件事之后就不信了。可大多数人已经把他当成了异类——动不动就把官府挂在嘴上，就跟小孩堆里告状的一样惹人厌。
孔卿这才放下要现身的念头。他在玉佩里关注已久，念着平日里尽是他护着，担心书生应付不来。
事实上他没来之前书生已经孑然一身十几年了，离了他不也照样要好好过下去。
生意不佳，孟柯一言不发地收拾完东西，天未黑便回去了。
将菜端上桌时他还是习惯性地在对面也摆上一副碗筷，刚开始时还拿出玉佩来询问过几次，后来玉佩待在腰间，便再没问过。
因而孔卿直接现身时还是看见书生一下子亮起来的双眼。他看见孟柯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笑了笑，说道，“师父尝尝吧，今日我做的菜可比那日要好上许多。”
“我不是什么玉灵。”孟柯越是小心翼翼，他心里那股气越是被针扎得无处遁形。话头起得突兀，孔卿像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可知道…来人间守护人，是地府给罪孽深重的魂魄用来赎罪的方法。”
不知为何，孟柯预感他这次出现便是专门为了说这话，甚至连后来夹的那一筷子菜都有可能是临时起意。
孟柯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摇了摇头，“可师父眼里没有罪孽。”师父眼里只有望不见底的平静和淡漠。
孔卿倒像是听了天大的笑话似的，笑出声来，“你这傻书生，只知眼睛里可以显现罪孽，却不知它也擅长掩埋罪孽？”
他很快便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孟柯盯着他的眼神太过认真，就仿佛他说一句否定的话便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
孔卿有些狼狈地移开目光，他桌下的手紧握了片刻又松开，“我还有事。”
孟柯一如既往地叫人省心，他连端着的碗也未曾放下，应了声嗯。
一个时辰后，孔卿感知到玉佩的气息消失在木屋里，估着孟柯大抵是出了门。
天气已经逐渐炎热起来，阳光被遮掩在重重云层之下，空气里的沉闷缓慢地流动着，悄然缠绕上人的呼吸。
雨滴从房檐上滑落下来，在地上凝成了小小的水渍，很快，倾盆大雨顺势而来。夏雨来得太急，从闷热转潮湿不过是一瞬之间，孟柯还没有回来，周围也没有躲雨的地方，再这么下去，准得成落汤鸡。
孔卿皱了皱眉，缓步踏入雨中，雨滴在逼近他时都自动退让，连鞋面都未沾上一丝水汽。玉佩上有他留的气息，他要寻人倒是挺容易，闭眼片刻之后他便直直往后山去了。
赶到的时候雨势已经小了许多，明明那一丝气息就在周围，视线所及之处却没有人。雨水虽影响不到他的视力，却能大大削弱他的感知力。
孔卿紧闭着双眼，脚边没过脚踝的草堆在感知里被一寸寸翻找。很快，他的目光聚焦到了一块泥泞的土地。
玉佩正遮掩在翠绿的杂草之下，露珠滑过它背面的纹路，俨然一副大雨冲刷过的模样。而它的正面则直直地躺在浑浊的水洼里。
孔卿眉心一跳，快步将玉佩拾了起来，他有些慌乱，迅速地将四周打量了一圈，山中只有一条小路，一眼望得到尽头，却没有一点孟柯的踪迹。
山中精怪如此之多，他握着玉佩的手紧了紧，眼瞧着路旁被参天大树遮挡了个严实，粗粗朝下略一眼，应着阴沉的光线，还真不太好判断究竟有多高。
孔卿正打量着孟柯失足的可能性，便似乎隐隐约约听见一声极其微弱的，“救命！”
孔卿收起玉佩，脚尖一点。
从底下往上看时，才发觉并不算太高，可因垂直的地形，上下往返却是格外地难。孔卿落地时没有声音，风波动了一瞬，但有小雨掩护，孟柯也并未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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