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叶换新了。孔卿一见杯里的成色便知。其实他并无味觉，想来该是之前皱眉的神情被孟柯给捕捉去了，买菜的时候特意记着这事呢。
察言观色怕是已经成了本能，他看着孟柯的背影，似乎也在舌尖咂出点苦味来。
卖画得来的银两足以撑上几天，其实维持生计所需并不多，孟柯只是将大部分花在了功课所需上，此地偏僻，借书与买书一样难。
他半月便能磨掉一双鞋。
不过打孔卿来后便闲适多了，书籍从来也不缺。
他常常好奇地见那凭空变书的法术，嘴里嘟囔，“玉灵有法术吗？师父平日里与常人无异，那岂不是做玉灵更好？师父出门还随身带那么多书啊？”
孟柯往往等不到回答，等到人轻轻往额头上一敲，“话多。”
不疼，他也下意识捂住，一溜烟窜回去做饭了。
孔卿偏爱庭院那棵槐树，总静静执卷坐于树下，明明风卷起落叶又悄然落下，衣衫依旧分尘不染。
他是不愿打扰这样的画面的，吃饭时也就在微掩的门后，暗地里瞧上一眼，粗茶淡饭也能食色有味来。
趋于追求美好的事物是常情，人亦然。
“为何只有一副碗筷？”
“嗯？”声音从孟柯身后传来的时候，他才堪堪回过神。“师父不是不用进食吗？”
“且去取来。”
“……”孟柯心怀忐忑地看他一眼，想的是锅里味道并不十分好的蔬菜汤。
长久以来只为果腹，他的手艺称得上惨绝人寰。此番取碗筷便不觉放慢速度，三步一挪，久久未归。
孔卿目测里间到庭院的距离，皱了皱眉，“你实话说，可是没办置第二副碗筷？”
这人孤身居住三年，怎会找得出多余的碗筷。他为里面的拖延下了定论，心想倒是自己考虑不周了，“若是找不到便算了。”
见没有回答，他放下手中的典籍朝房内走去，孟柯正往碗内盛汤，“师父你怎么进来了？”
孔卿皱了皱眉，“你太慢。”
“我是担心师父吃不惯。”孟柯转过身来有些赧然，“我的手艺不太好。”
“无妨。”他本想踱步出门，等着身后的人赶过来，却瞥见了那寡淡的汤，不禁顿住了脚步，“你只会做这个？”
“不是的不是的，”孟柯着急地摇了摇手，“做这个……快嘛。”
“……”孔卿收起无奈的眼神，四处打量了一下便工整地挽起袖子来，“你出去吧。”
“师父要亲自下厨吗？”孟柯低下头去，“徒弟真是不孝。”
他的脑袋不出意料地被敲了一下，“让我吃这个你才是真不孝。”
孟柯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乐出了声。
“师父怎么这么会做菜啊？”眼瞧着菜色转至金黄，葱花和酱汁一块做浇头的时候，油滋滋地冒出尖来，孟柯的眼睛亮了亮。
“我以前也是一个人住。”孔卿将菜盛出了盘子，锅底在柴火的催烤下开始叫唤，他便再往里倒了些许油。在等待油温升高的间隙，他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勾起唇角笑了笑，“除此之外，我还得养两头猪。”
“嗯？”
孔卿被他一头雾水的模样逗笑了，也就收了捉弄的心思，“两个朋友罢了，时常来白吃白喝。”
“那也是师父做得好吃嘛。”
碗筷相撞平白给孔卿添了几分烟火气。不过时时刻刻又总有事情冒出来提醒孟柯，师父与他确乎是不同的。
孔卿若有事在身，身影一闪便不见踪影了。至于什么事不曾同他细说过，每次来去皆悄无声息。
因而饭吃到半途孔卿便消失不见时，孟柯并没有太大反应，只默默蹲身将滚落的筷子拾了起来。一句话未说便离开的情况倒是没有过，心里多少存着些疑虑。孟柯收拾完后便在庭院里看着手札安静等待。
全神贯注的时候日子总是要流逝得更快一些，眼瞧着已到迟暮，天边泛起一丝霞红，孔卿仍未归来。他心里急切，却不知从何找起，几次三番到庭院门口张望，方才想起师父是直接现身。
他明白自己是看不下书了。怀中的玉佩被他翻出小心翼翼地摊在手心，“师父？师父你在吗？”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孟柯盯着玉佩的眼神就快转而失望，“我在。”
“师父你一直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在这儿。”忽远忽近的声音突然具象起来，从孟柯的头顶压下来。
孟柯将惊疑的眼神转向声音的来源，“师父？！”
孔卿的身形透明了许多，几乎就要消散，偏偏又一副羸弱却迎风而立的模样。
孟柯见状有些焦急，“师父你没事吧，你这是去哪了？”
“无事，收拾了几个妖怪。”
“师父怎会无端惹上妖怪？”孟柯有些奇怪，更多的是几分焦急。
孔卿愣了愣，抬眼勾唇道，“他们说你的心至纯至净，吃了会有意想不到的功效。”
“……原来竟是如此吗？怪不得，怪不得总有妖怪缠上我。”多年来的困扰突然被一语点醒，孟柯磕巴了一下，一念之间竟是想也没想便问出口，“那那我的心……师父能吃吗？”
孔卿嘴角的弧度加深了，“怎么，这么快就要孝敬为师？”
孟柯抖了抖，忽而回过神来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万一师父吃了真的能恢复的话——”
“放心，我对你的心没兴趣。”孔卿及时打断他，又饶有兴趣地抬起眼眸，“不过这副身子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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