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来的第二位客人是位小女孩。孔卿倒是挺惊讶的，见她流连于摊位之前久久不愿离开，不得不开口询问道，“你想要字画？”
“不是的。”小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还有几分接触生人的恐惧，却又强忍下来脆生生地回答他道，“我来找之前的那个大哥哥。”
“哦？”小女孩的情绪被他尽收眼底，他饶有兴趣地勾起嘴角，“你找他有何事？”
“我来送糖葫芦给哥哥，上次没钱葬我娘，是大哥哥帮的忙，不然我就要被我爹卖进青楼了。”
稚气未脱的声音传达的信息让他愣了片刻神，“那你现在住哪儿啊？”
“有人收留我了，现在的爹娘很好，我是来让大哥哥不要担心的。”小女孩紧握糖葫芦的手紧了紧。
“大哥哥去买东西了，”孔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要不然你给我吧，我会转交给他的。”
“真的吗？”小女孩不放心地看他一眼，又扭头看了看身后神情焦急的一对中年夫妇，“好吧，那麻烦哥哥了，再不回去我爹娘该担心了。”
“嗯。”接过的糖葫芦表面裹着亮晶晶的糖衣，孔卿回想起山楂和着糖酸中带甜的滋味，叫住了她转身的脚步，“等等……”
“嗯？哥哥还有什么事吗？”
他将一幅画塞进人手里，舒展眉眼笑道，“拿上这个。”
“不行，我不能再要哥哥的东西了。”
“无妨，这个就当是我送的。”
他笑得好看，小女孩就用力地点了点头。
待她和那对夫妇的背影在街尾处彻底消失时，孟柯才出现在他视线之中。而自他出现开始，议论就继续蔓延发酵，无形中给孟柯戴上了镣铐。
孟柯在快要抵达时，将眼底的落寞藏了藏，这才扬起轻快的语调道，“师父我回来了。”
“嗯。”他的眼神很快柔和下来，将手中的糖葫芦递了过去，“刚刚有个小女孩来找你，这个是她给的。”
“是吗？”孟柯脸上写满了惊喜，接过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兴许是甜味充斥着味蕾，眼睛里便沉甸甸地挂满了幸福。
孔卿看得愣了神，他之前从未认真看过这书生的眼睛，如今一望到底，将笑意和满足都写得明明白白，从潋滟水光往外泛起一层层波澜，像没了遮掩的溪流，人间折射下来的阳光碎片都投了进去。
孟柯嘴角的弧度依旧很显眼，他的右腮帮子鼓了起来，似乎嚼得有些费力，“师父你吃吗？”
他几乎就要忘了身边那些恶意的话语，他凑过去就着人的手咬了一口。糖衣的粘和山楂的脆，他只能感受它们带来的触觉，却是一点味道也尝不到了。
“甜吗？”一双期待满满的眸子看向他。孔卿余光瞥见这人红透的耳尖。
“嗯。”他颌首轻答，身边的人满意地点点头又继续和山楂奋斗了，他无奈地笑了笑，“那小女孩是怎么回事？”
“我把积蓄全拿出来帮她了，怪可怜的，她爹那天酒气熏天，非拽着她不撒手，也没人管。”
“然后你就当了这个冤大头？”孔卿按了按太阳穴，“我开始怀疑你的脑子能不能金榜题名。”
“可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啊。”孟柯被他说得有些失落，又忍不住开口挽回道。
“那万一以后她爹找上门怎么办？那对夫妇看起来是老实人家，禁不住流氓和无赖。”
“嗯？”孟柯发觉自己再次误会了师父的意思，就不好意思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师父放心啦，她爹已经被关起来了。当时我与他在公堂上对峙，我被打了五十大板，他被拉到牢房度过余生。”他顿了顿，又笑起来，“她爹虽是地痞，却常常交税给县令。当时情况危急，我便扬言要把这件事捅出去。”
孟柯陷入了回忆里，又咬了一小口糖葫芦，似乎便能压下面上的苦涩似的。“县令最怕麻烦，何况这事也是她爹理亏在先。不过我既为外人插手此事，也应领了板子。事情至此，也算落个好结果。”
“怕是没那么简单。”孔卿料想他暗地里受了不少欺负，之前的恶意便愈发刺耳。“那县令是否还私自放出了消息？”
孟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师父猜得不错。”他倒是没想到，只凭那些带有强烈主观臆想的只言片语，再结合他刚才所说的大概的事件始末，孔卿便能冷静地将一整件事剥离出来。
“待我将伤养好之后，众人便都以为是我对小女孩做了不可启齿之事。”孟柯的脸因为恼怒微红起来。
“收养她的夫妇恐怕知道真相吧，不然也不会放任她来找你道谢。”
“……是。”此刻他脸上的恼怒已经被无力遮掩起来，“不过我能理解他们的，师父。”
“你还留在这个地方做什么？”孔卿的眼里含着几分愠怒，与他一贯表现出来的淡漠几乎格格不入，就在一瞬间，他又将这样突兀的情绪压了下去。“为何不搬走？”
愚蠢的善良最伤人。
那些自以为持着正义斥责孟柯的人，不过也是被利用的帮凶。
而这傻书生，到底和他在三生石上看到的一样。他皱了皱眉，忽而感到有些无力。
“我的根在这儿，”孟柯的脸上蒙上了一层阴影，“养我的人在这儿，得有个人守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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