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学扑克时培训了三周，其中有一周时间在学怎么发牌。扑克的发牌动作叫“Pitch”，左手握牌，右手拇指和食指轻巧地把牌搓出去。标准动作是只有手指搓动，腕，肘，肩，都保持不动，扑克牌贴着桌面平平飞出去，刚好送到玩家手下，没有停顿地发完十八到二十张牌。实际上这个有点难度，新手做到了快，就做不到稳，一旦牌飞得太高，甚至翻面（Flip the Card)，被任何人看到点数或花色，这张牌就不能用了。这是扑克中很常见的小失误，但玩家很忌讳这个，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拿到的不是“本来应该拿到的牌”了。
教扑克的两个教官都是印度裔。一个叫凯文的高个子沉稳老练些，另一个肤色黝黑的叫赛格，是爱说爱笑爱胡闹的性子，他们两个配合得很好。在桌上凯文扮演荷官发牌，赛格扮演找麻烦的客人，叽叽喳喳地指摘荷官这不对那不对。凯文看他一眼不说话，发牌时接连两张给他的牌都翻了面，然后很冷静地说，“噢先生，对不住”，跟着向我们似笑非笑地使个眼色，意思是看见没有，要是遇到看得不爽的客人，就可以这样。赛格又笑又骂，又板着脸教育我们，“你们！千万别学他！”
赛格被凯文治了，就来跟我们过不去。分组练习时，他的职责应该是盯着那个发牌的，看他有没有发错，结果他尽跟我们这些同桌玩家捣乱，把我们当真扑克玩家对付，拿到牌就下大注，虚虚实实，搞得大家完全没法玩儿，最后一个男生气的和他大吵一架，然后他消停了……
在培训中，我们除了学发牌，读牌，还被提醒了不少扑克荷官容易犯的错误。有个视频我现在还记得，也是在WSOP比赛上，一个法国选手拿牌后叫了all in（押上所有注码），荷官却收走了她的牌（muck the hand）。那选手不能相信地呆了一下，重复一遍说我叫了“all in”。荷官也呆了，一面茫然。现场两个主管过来和选手耳语了几句，试图把她的牌从混成一堆的其他牌里分出来，但毫无办法。那选手最后愤怒地说，“我那是一对Ace！”
那次还是电视直播，一个主持人不断说，这太不寻常了！选手叫了all in，但荷官盖牌了。另一个说，这显然是荷官的错误，但玩家也有责任保护好自己的牌……到现在油管上还有这个视频，我每次看到，都觉得玩家惨，荷官也惨，简直是无限期公开处刑。
在扑克中，“鲨鱼”指厉害的选手，“鱼腩”指被鲨鱼吃的杂鱼选手。这个赌场的扑克房里聚集着全省最难缠的玩家，一群鲨鱼勾心斗角，互相残杀。不少玩家会把打扑克认真当一件事业来做，有些人会戴上墨镜，或拉起连帽衫的兜帽，好不让别人观察到自己的表情变化或小动作——哪怕一手牌只是几十刀的输赢。有些人上了牌桌就好像上了舞台，戏假情真，连吵架和激怒对方都是在为之后的“钓鱼”做准备。
我认识一个六十来岁的西人老头，顶着头蓬乱的白发，穿一件皱巴巴的西装。他每次一坐下来，就会说自己眼睛不好，要求换到离牌近的位置，又再三拜托荷官在开牌时报牌面。有时荷官报了牌，他还是抖着手把眼镜拿下来又戴上去，再三确认开出的是什么牌，跟牌时也是一副小心翼翼，拿不定主意的样子。老玩家们都自顾自看牌，不去理他。有一次桌上有个新来的年轻人，性子急，不耐烦那老爷子牌都看不清的糊涂样子，在他长考时抱怨了两次。最后一手牌两人对赌，双方all in。那年轻人可能以为稳操胜券，开牌后发现自己一手同花，敌不过老爷子一手俘虏，气得一推桌子，直接走了。这时老爷子眼也不花了，手也不抖了，得意洋洋地帮着荷官把满桌的筹码往自己跟前拢，一边喃喃着，“这就是扑克！欢迎来到扑克世界”。
玩扑克的男多于女，我记得有个只玩高额桌的年轻姑娘，看着只有二十来岁，短短的小猫脸，打扮得精致漂亮。扑克桌上只能说英语，但她休息时和别人聊天，国粤语也都流利得很。她打牌时很少说话，通常是一边在桌上玩，一边在平板里玩在线扑克，还能腾出手来收发短信。但一旦到要紧关头，她就会把玩儿的平板手机都放下，全神贯注在眼前的牌上，绷着小脸，眼睛扑闪扑闪地观察其他玩家的表情。这种时候通常是桌上只剩两个人对赌，其他早就弃牌的玩家就笑嘻嘻地看热闹，因为看的是美女，所以分外愉悦。那姑娘水平不错，后来去参加过WSOP，最后是在分站拿了奖金的。
有些百家乐玩家也玩扑克，但他们多数不是很会玩。我见过的有两类：有些在赌场大厅颐指气使，从不给小费的，到了扑克房就特别老实，说不来英语，就一声不吭地闷头玩，也不会看别人表情，也不会出各种手段试探，赢了钱就规规矩矩给小费，输了钱就自己默默认了。
另一种是去放飞自我的，比如前提提过的，圣诞老人王老板，他们一手百家乐几万上下，玩起几百刀的扑克来根本不在意输赢，只为图个痛快。赢了下一手加倍押注，输光了也就哈哈一笑。那些老油条的扑克玩家见了这样的土豪，就像劫道的遇到了肥羊，开怡红院的见到了瘟生。一个土豪进了扑克房，十八里外的玩家都会得到消息，一个个前仆后继打电话进来，关照经理说他们五分钟内就飞车赶到，那土豪的牌桌上千万要给他们留着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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