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稹心虚得眼左瞅瞅右瞅瞅，看着身边仔细端详他的一群土匪，手里的肉突然不香了。
“我脸上有猴？”
“没没没，没有。”众口一词。
“那你们看我干哈。”
“夫人你真好看。”
苏稹舌头被一烫嘶哈哈把嘴里的肉滚了一圈，看着忙不迭递到眼前的几碗水，礼貌推了推示意不必，含含糊糊道:
“说了多少次我不是压寨夫人。”
“是，是。”众人应和。
这寨子封顶极高，高处火把映不到之处只黑黢黢一片，二层一圈露台外挂着苞谷干肉，墙根散着半旧不新的朴刀长棍若干，横七竖八歪在成坛的泥封酒上。
四面人气很足，远近皆有人声走动，门口盘腿几个大婶围在一处，一边做活纳鞋一边向他这处张望，有说有笑。
一族聚居的土楼一般。
苏稹面前摆了七八个碗，整骨成块的熏肉喷香四溢，他许久不这样茹毛饮血般嚼肉，恨不得化回狐身一头扎进去吃个浑圆饱。
正啃着，远处有靴上挂饰叮当响，一人踏上了他坐着的长凳，手里转着那短匕凛光翻花，玩味歪着头看他，一旁“大当家”“当家的”喊着，皆恭敬姿态，略散开去腾出地方。
“饱了？”他问。
“没饱。”苏稹头也不抬。
“别吃了。”他把碗推远些。
“得吃。”苏稹悄咪咪把碗搂回怀里。
“……”
别说被拐上山寨，他上九天下溟泉死都死过几次，除了孟九溟下伙厨李玄微逛窑子，这些场面还是承受得来。
这肉还是没吃得，苏稹身上绳索被一扽，利索被从桌边提走了去。
“请你回是做师爷，不是真拿你当寨主夫人。”
“诶你这个话，翻脸不认人不是？”
苏稹酒足饭饱倚老卖老，揣着手被那少年寨主牵着，沿了四面哨卡窄路遛弯巡视。
走没两步他心下有了大概，这寨子虽看上去固若金汤，实则没几个有本事的伙计撑场子，除了几个老兵和江湖落魄野侠，旁的都是些呆头呆脑的村夫白丁。
怪道这年轻人看起来一身傲气通天本事，却要请他回寨来做什么师爷，原是被这群憨巴拖累。
“这位当家。”苏稹撑着腰开口。
“有名，卫沧。”他皱眉看着苏稹挺着个肚子不可言说得叹着气，“你别这样。”
“哦，苏稹，苏世爻。”他直起身，“你这寨子还有几个主子？”
“没啦没啦，我们就一个当家的。”后面一直不远不近跟着的匪众争先恐后开口应。
“还有个没见过大当家……”一个头上裹着巾帕子的瘦小一个开了半句，缩着脖子又收了声。
嗯？
苏稹看着卫沧脸色略一变，饶有兴趣一扬眉，正欲开口，就闻远处一阵巨吼，破空声传来，仿佛什么庞然大物凭空坠来，而后轰然一声，门口上方天窗处就被猛得撞开来，在墙体裂开来，半山高的一块巨石堵在了众人面前。
“有人袭寨！抄家伙！”身边一群人乌泱泱瞬间围到了苏稹和卫沧面前，提刀舞棍对着那巨石。
苏稹正揣着手端详着那小山，就被一个翻身不知从何处攫出一把银枪在手的卫沧猛一抻回桌边，瞬间花容失色老腰都要折了去。
那巨石却一时没有动静，匪众提着棍慢缓走近围近些，试探着戳了两下，苏稹看着他们紧张兮兮如临大敌，自顾又拿了块肘子啃起来。
那巨石猛一动，竟悬空而起，升天去了，继而从寨子外墙掉下来个小道士，直接脸朝地摔了个狠，落在众人面前。
“苏老前辈！莫慌！”
李叙灰头土脸抬起头，看着苏稹蹲在一边捧着碗肉叼在嘴里愣愣看他，面前枪头棍棒指了一排，一众土匪正目瞪口呆看着他。
“我来救……”
哦呀。
“别哭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不该破戒。”苏稹同情地用胳膊肘拐了拐李叙，看着他脖上套着个索，抱着个大棒骨正伤心欲绝。
“不，这肉……真香。”
“你来救我的？怎么来的？”
“是令郎载我来的。”李叙抹着泪连吃带喝。
“令郎？哦，逆尧啊。”苏稹给孩子剥了头蒜，想那龟儿子实在没良心，见了自己招呼不打，把个小道士扔下来着急火燎撒腿就跑。
众人皆去堵洞砌墙，乱哄哄一团。苏稹看李叙吃的差不多了，伸手一扯他脖上的绳索，硬生生把在兽皮大座上冷着脸的卫沧生生拖了过来。
“作甚！”卫沧吹了吹额前散发。
“你看能把这孩子放了不，人家正经八百的道士，也不能就这么落草了。”
“想什么呢，把我这寨子凿出个豁口，且等着还帐罢。”他说些把他俩身上绳索一扯，转身便走，“明儿跟着上道。”
说罢牵着两人便往后寨走，李叙佩剑被收了去，唯他那小葫芦瓢还挂在腰上，不见惧色跟在苏稹身边。
“心是真大，怎得也不见你怕？”苏稹撇过头看着他笑。
“我找到前辈了嘛，就不怕了。”李叙四处张望着，又想起什么，转头看向他仔细瞧他。“前辈，你很恨玄微前辈吗？”
苏稹一怔，停了下来，直把一旁本默不作声的卫沧扽了回来，骂咧咧没辙没法停在他身边。
他眼里略带了些情绪，静静看着李叙，“述怀你听着，我……不恨，我是不在乎，何来恨……”
他感怀到一半就被李叙跳起来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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