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躲开李玄微欲来扶他的手，自己径自走了出去。
月已起，苏稹静静袖手看了一会，把这七年他世侄做的糊涂事想了个大概。一片云过遮月时，才觉身边守着个人。
李玄微看起来不太好，略躬身一只手捂住腹间，抿嘴皱眉，似在忍疼。
“怎么？”
他用眼神答话，垂下眼委屈地扯住他的袖摆，孩子气得晃他袖口，指着个地方示意他。
疼，这里很疼。
苏稹便回过身抚了抚，低声骂，“谁让你个傻子把那蛊虫吞下去的。”
他不言语，高他半头还垂眼可怜兮兮看他，清冷那么个人反倒有了烟火气。
“还不能说话吗？”
他答不了，垂眼表示默认，看着苏稹伸手轻轻抚了一下他的喉间，却又似不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反倒摸到了颈侧一道什么痕。
修真之人虽不算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却愈合较常人更快，且鲜少有留疤留痕的。
苏稹心里有疑，想略扒开看一眼，四周却忽起了风，李玄微撇头咳了两下，蔫蔫看着他，软软捂着腹部，护疼。
他便不看了，牵着他往回去，只在殿里四处寻了寻，找了一垛干草铺在神龛旁，扶他坐下。
他看着捂着腹间低头不语的李玄微，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把他揽进了怀里，轻轻撇开他的发缎，捂住他的伤处，起妖力替他愈伤。
有些事，必须说。
光点在已昏暗下的殿中央慢缓盈起，是足以照亮长夜的归属感和现世安稳。
“我且问你。”
李玄微闻声侧了侧脸，微贴住他心口。
“你还认不认我……”
他几乎瞬间给了回应，颔首。
“……这个世叔。”
怀里人一僵，随即莫名赌气一般，眼一阖贴紧了他心口。
嘶……疼。
“你做的事若是为世叔，着实不值，离扶风不值，背师叛道不值，众叛亲离更不值。”他低声道，略触了触他唇角的涡，确没想当初怎么那么不知深浅狠给他咬出了印子。
他之字不提当年不提岚山，只作长辈姿态劝解着。
怀里人注意却不在此，眼向上飘到他的伤，伸手欲抚他脸侧的血印。
“别走神。”
苏稹打掉他的手，他蔫蔫收回手，贴在他怀里又窸窸窣窣环着他的腰一抱，把脸埋进了他颈窝。
“今这一闹我倒给你指明了路，你那嫉恶如仇的同门应是信了我那番话，当你中了魇障。你只需回去同你师祖说明，不做道陵，做个俗家弟子也好，总比你如今三界不认无处可去的强……”
他摩挲了两下他的伤处，喊李玄微起身，两人平视而坐，正视着他，一字一顿:
“我的世侄，我的玄微仙长，请，回扶风吧。”
他将听不听，自顾开始琢磨起苏稹胸口洇开的血迹来。
苏稹恨不成钢暗骂你做李还真的时候可不是这么个模样。琢磨一番，淡一笑:
“所以，还不能说话是吗？”
李玄微一怔，看着狐狸凑近，一痕青眼媚，轻轻软软又吻了过来，直至慢缓将他推至干草上，手不正经得在他掌心轻佻画着圈。
狐狸轻轻舔舐着他唇边的伤口，身一转伏在了他身上，妖痣在氤氲起的水汽中愈发勾人。
两番辗转，身下人微微松力分离开去，李玄微喘息着直直看着他，觉四周漾起了熟悉的狐障甜香，他暗一惊，垂下眼，看着那人泛了水色的眸子闪过一丝狡黠。
果然……
不长记性……
他眼前一黑，松力倒了下去。
苏稹慢缓起身，按了按心口，挥手落了四方灯盏。
狐狸嘛，骗人，他最擅长。
苏稹活活废了大半妖力御风才出了这扶风群山，眼见不远有一处奔涌江流，松力下坠，想去歇歇脚。
可他着降早了，离地还七八丈便栽了下去，落地被溪石崴了脚不一会就红肿足三圈大。
他就盘坐在溪边，掰算着自己这是瘸了第几回，到底是倒霉还是被下了降头。冲着四面旷野打了几个响指，没应；凭空潇洒一拍手，也没应。
苏稹一嗓子开喊:
“儿啊！”
“逆尧！”
“大王八！”
“救你爹来啊！”
四面俱寂，一条小草鱼游过嫌他吵，气鼓鼓浮出水面冲他呲了一溜水，而后扬长游去。苏稹蔫蔫放下手，拍打一番身上的土垢，撅了个棍拄着一瘸一拐沿河出谷涧。
这路似有战火烬，被燎过一大片内里几寸都是焦土，面上的浮尘覆不住被风一扬就漫天飞，直走得人身心俱疲口干舌燥。
苏稹正一步一拖沓，边听得身后忽传来一阵马蹄重铠声，并那滚滚尘嚣，踏得人心慌得紧。他回头遥遥就见一少年轻骑踏尘而来，身后紧跟着七八个披袍擐甲的追兵。
来者气势汹汹，整个谷涧都回荡人呼马嘶和蹄踏阵阵，苏稹闻此声不想多生事，便欲让路。
忽一轻蹄声已至耳畔，再躲已不及，一个肆意至极的呼哨声传来，一把套索已束住了他腰身，他连一声问候都没出就被人狠狠拦腰一揽，天地几个忽转腰身便重重磕在了马背上。
想那清清白白的妖相公，竟天明朗日地被人劫走了去。
“嘁，竟是个男人。”
那匪里匪气的年轻人单手扯着他身上的套索，一脚踏上旁边枯木上，扽下腰上的水**子自顾仰头灌了个饱。
苏稹只被那马背颠簸了个七荤八素，连个骂人力气也莫得，倒了半天气才爬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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