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沈祯，陈炳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他便注意到了一旁的孙启生，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对沈祯道：“你让开，不要多管闲事，今日我非宰了这个混账不可。”
“你这么说，”回应他的是沈祯平静的声音，“我倒是非管这闲事不可了。”
陈炳根看他隔在自己和孙启生之间，竟像是有意护着后者，不由得一怔。兔子急了也咬人，他见识过这个文弱书生的厉害，在脾气上来之后怕是比莽汉还硬气几分，多少也有点发怵，定了定神，客客气气地说：“沈先生，我们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实在是因为这个混账犯了案子，巡捕房不愿主持公道，我们只得自己动手。今天白天的事情你也看见了，你若是明白人，便不要帮他。”
听了这番话，沈祯仍是没有退让的意思，孙启生望着他一动不动地拦在自己面前的背影，忽然觉得心头发热。他生怕再这样纠缠下去陈炳根会失去耐心，一时间也顾不得伤，撑着身旁那根立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沈先生，你不用管我的事，碰上这个黑白不分的王八蛋是我时运不济，让他尽管来好了，我就是死也要让他送掉半条命！”
“别胡说。”沈祯没有理会，只是轻轻扶起了他，问陈炳根道，“你凭什么说他犯了案子？”
“凭什么？”陈炳根只觉得他问出这般话简直可笑，“小六子亲眼看见有人开枪杀了小福子，不是他还能有谁？”
“上海滩上，能做这种事的人不少……”沈祯说着，瞥了陈炳根身后的小六子一眼，“你凭什么说是他做的？”
陈炳根正在寻思着怎么回答，一旁的小六子激动地大喊起来：“就是他！我亲眼看见的！他连开九枪把小福子打成了马蜂窝！我要杀了他替小福子报仇！”
“你今天白天可是还说自己下了工就和他分开了。”孙启生冷冷地提醒道，闻听此言，小六子一愣，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是……我是没有说实话，你杀人的时候我怂了，躲在桥墩下面没有出来……但是我的的确确知道是你做的！”
孙启生不由觉得好笑：“黑灯瞎火的，隔着老远，你这怂货也能看得清？”
“这……反正我就是看到了。”小六子急了起来，“什么时候轮到你这杀人凶手来问长问短了！你杀了小福子，就该一命抵一命，才能了了这桩事！”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竟是慌张起来，沈祯察觉到那股凶神恶煞背后隐藏着的无尽恐惧，忽然间明白了他为什么一口咬定孙启生便是凶手。他心中愈发相信孙启生所说的不假，瞥了小六子一眼，幽幽开口道：
“你让他一命抵一命，又有什么用呢？他死了，那个杀小福子的人还是在这世上，迟早都能找到你的。”
一听这句话，小六子的脸霎时间白了下来，陈炳根看在眼里，不免有些犯疑，对他道：“六子，你老实说，你到底还知道多少？”
“我……”小六子看了他一眼，支支吾吾起来，见他这样说，陈炳根更是觉得事有蹊跷，便追问道：
“其他的事，可以回头慢慢再谈，你现在先好好想想，人到底是不是他杀的？”
小六子看看他，又看看孙启生，好半天，终于一咬牙道：
“是！”
这话一出，陈炳根脸上顿时现出凶光来。孙启生脸色一变，正欲辩解，忽听到库房外传来一个声音：
“人不是他杀的！”
众人纷纷回过头去，只见夏云溪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进了来，许是跑得太急，兀自半蹲着不断喘气。见他看起来不过是个半大孩子，陈炳根未免有些瞧他不起，“你能知道什么？别多事，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罢，他抬手作欲打的样子想要吓退那少年，但夏云溪岂是会怕这种阵仗的人？见此情形，反倒迎上前去，一副唯恐他不动手的样子：“来，你倒是打，横竖我吃这口饭，你今天打了，我就去外面把你的事讲给听客，让上海滩人人都知道你和无名小辈过不去。”
见那一眼看去眉清目秀的少年竟是一脸无赖相，陈炳根这一巴掌顿时悬在了半空中，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这时，他只听身后响起张铨的声音：“阿根，才半天功夫，你就这般威风了？”
他吃了一惊，只见张铨带着金振扬和其他几个车行伙计从外面也进了来。虽然不是一个山头，但张铨在帮中的名望，他们这些混江湖的多少都有所耳闻，只怕对方暗杀清廷大员的时候，自己还只是穿着开裆裤而已。他不敢怠慢，只好恭恭敬敬地一抱拳道：“张师公，您今天怎么来了这里？”
“我虽不是你们兴武六的人，但和你师父福宝也有过几面之缘。听说你要为帮中的弟兄报仇，这是大事，哪怕已经退隐江湖，人也是要到的。”张铨答道，“你要找的杀人凶手就是他？”
陈炳根不明白这位师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仍是点了点头道：“按照江湖规矩，这个头，晚辈是非出不可的，还望师公不要阻拦。”
“那是自然，我们江湖人，义气是开山立派之本，巡捕房管的事情我们不管，巡捕房不管的事情，我们偏偏要管懵底。”张铨不紧不慢地说，“只是你凭什么断定，人是他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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