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师公，你莫不是忘了吧，昨天他拿枪出来指指点点的时候，还是你把他的枪夺下来的，怎么现在倒问起来了？”
“你可看清楚了……”张铨从腰间拔出那把柄上烙着奔马的手枪，在陈炳根面前亮了亮，“是这把枪不错？”
“是……”陈炳根不明就里，“这把枪怎么了？”
“问题就是出在这把枪上。”夏云溪朗声说，“我问过张老板了，这种‘马牌撸子’只能装八颗子弹，阿金说过，小福子死的时候是身中九枪，难道说他开枪的时候中途换了弹匣？”
他此言一出，陈炳根如梦初醒，脸上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听到在场众人纷纷赞同他的说法，一旁的小懵子早已面色煞白，几无人色。这时，只听张铨问道：
“六子，你说你看见那个人打死了小福子，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我……”
小六子嗫嚅着说不出话来，见此情形，张铨的语气不禁严厉了起来：“那个人做得下这件事，想必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多半是帮里的人……上海滩上这样的人不多，你详细说说事情经过，兴许就知道凶手是谁了。你若是不说，难保那个人不会找到你……到那时候，你觉得他会轻饶了你？”
“他……他是和几个人一起来的……我……我没看清他们的脸……”
“和他在一起的人是什么样子？”张铨追问道。
“天太黑，我没看清楚……只知道他们大概六七个人，我怕了，就躲在桥墩底下，只听到一阵枪响……我没敢出来，在桥墩下面躲到天亮……”小六子的眼神似是有些躲闪，“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个人开完枪之后，有人叫了他一声，我记得叫的就是‘阿生’！”
“六子，这些事情，你怎么早没和我们说！”陈炳根埋怨道，望向孙启生的眼神中又多了几分怀疑。看到他这样，孙启生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绪又被吊了起来，当即骂道：“你这王八蛋！再敢胡说八道试试？”
“怎么？还敢在这里惩凶？”陈炳根哪容得他在自己的地头上撒野，当即向身旁的兄弟使了一个眼色，而同来的车行伙计也早已按捺不住怒火，眼看又要打起来之际，张铨忽然开口道：
“阿生，六子不是在胡说八道……他是听到了，不过我猜，他听到的应该是‘阿坤’。”
孙启生怔住了，“张老板，你认识那个人？”
“上海滩上，能下得去这种手的，想来也只有那个人了……”
张铨苦笑着，只是不住摇头，那一刻，孙启生忽然觉得那个一直被他背后称为“老头子”的兴武九香主，是真的已经力不从心了。他心中一酸，正欲再问，只听张铨说：“行了，我明白了……炳根，不是他做的，阿生这条命，我保了，你们不要再找他麻烦。”
陈炳根虽然仍是有些犹豫，但张铨的面子却也不得不给，当即答应道：“师公既然开口了，我们做晚辈的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师公若是知道杀小福子的凶手姓甚名谁，还望告诉晚辈一声，晚辈也好为兄弟报仇雪恨。”
“算了……”张铨叹息道，“那个人，你们动不了的……六子，回去之后不要在外惹事，夹紧尾巴做人，小心为上，千万千万不要被他找到。”
“是……”小六子听了他这番话，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哆哆嗦嗦地答道。张铨看着他，似是还想再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只是化作了一声叹息，摆摆手道：“不早了，都回去吧……回去吧……”
众人虽然不解，却也纷纷依言行事，不多时，库房里的人便三三两两地散去。“启生哥，你还能走动吗？”金振扬问道。
“我没事……”孙启生说着，试图凭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但刚一触地，便在钻心的疼痛之下往下跌去。沈祯慌忙扶住了他，见此情形，金振扬苦笑道，“得了，我找个车行的兄弟来接你吧，反正也离这儿不远……沈先生，今天真是多谢你们了，特别是这位小先生……小六子这混账，嘴里没一句实话，若不是你聪明，只怕启生哥这不白之冤是难洗了。”
“……哪里的话。”夏云溪勾了勾嘴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若是放在平时有人这么夸夏云溪，只怕他是要连骨头都轻上四两的，沈祯看在眼里，觉得他今天谦逊得实在有些不寻常。
金振扬扶过孙启生，沈祯只觉得自己肩头一轻，不由得多看了孙启生一眼，只听后者低声飞快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承你的这次情，之后再报吧。”
他一怔，眼睁睁地目送金振扬扶着孙启生出去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恍惚。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他才想起身旁的夏云溪来：“阿云，我们也走吧……阿云？”
夏云溪面色煞白，对他的话也毫无反应，他觉察到夏云溪竟然在不由自主地发抖，口中喃喃自语地念叨着“八仙桥”这个词，不禁吃了一惊，“阿云，怎么了？你为什么怕成这样？”
“八仙桥……他是死在八仙桥……是那一天死的……”夏云溪没有看他，喉头动了动，艰难地开口道，“张老板说的那个人……那个‘阿坤’……”
“那个人？”沈祯目瞪口呆，“你是说，你知道张老板说的人是谁？”
“我知道……我认识他……而且你也认识……”夏云溪终于抬起了头，眼神中的绝望令沈祯头皮发麻，“是杨秉坤！何公馆的三爷！经常来兴记的那个！杨秉坤！”
不知为什么，夏云溪那异乎寻常的惊恐让他隐约起了不祥的预感，伴随着他心中油然而生的一丝寒意，夏云溪的喃喃自语声也渐渐小了下去，或许是错觉，他觉得那声音仿佛含着一分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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