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月色渐浓。
月亮升到冷清清的天空，白晃晃一片晶莹。
无风之夜，万物俱寂，一切像虚贴在空气中的剪影。月影下，空旷后院，枯枝缠绕的凉亭中，一人在对月独酌。
那人身穿淡青色轻纱袍服，倚靠在凉亭中的围栏座椅上，那身影看起出尘洒脱，却似又无声诉说着孤寂。
银色月光下，围墙上突然多出一道黑影，一身精装裹身，看身形还是青葱模样，带着一股子韧劲。
他动作迅速敏捷，呼吸间就越过墙头，落入院中。
窦涟磨砂着手中酒杯，看着那人慢慢走近，少年并未走回廊进入凉亭，而是单手一撑，从围栏处跳了进来，一屁|股坐在围栏扶手上，双脚|交叠踩在木凳上，居高临下望着窦涟。
窦涟回身拿过酒樽给他倒了一杯，“你为何来了？竟也没人拦你，府上这帮护卫该换了。”
“你早知道我来了，若不是你的意思，我能进这守卫重重的提督府？”吴言接过酒杯，闻了闻杯中酒香。
窦涟勾唇一哂，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道：“马上便不是提督府了。”
“你在乎？”
窦涟将腿往围廊长椅上一抬，单手拄着太阳穴看着他，半晌道：“不在乎。”
“那不便结了。”
“你来做什么？”窦涟问。
“来看看数日前在朝堂上惨遭欺凌的窦大人，此刻有没有在家中以泪洗面，寻死觅活。”吴言调侃道。
“你现在看到了。”
吴言说着跳下来，与窦涟并排坐在长椅上。
“你知道么，你告病不出这三个月，皇上为你挡了多少弹劾，若非你那日在朝堂上与他针锋相对，皇上也不会对你怎样。”
“我知道。”窦涟盯着手中琉璃酒杯。
“那你为何这般？”吴言奇道。
“你知道京中一直盛传三月前皇上心口中了一剑，京中、朝野上下猜测纷纷，流言蜚语从未间断过。”
“可皇上自回京后每日都上朝，看上去并无异样，这是谣言吧？”
“不。”窦涟向后靠在围栏上，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
吴言本端着酒樽准备斟酒，听闻此话惊诧地端着就被转过头来。
“你刺的？”
窦涟点点头。
“那皇上还真是个狠人，全然看不出他身受重伤，在朝堂上依旧挥斥方遒。”吴言真心诚意赞道。
“他是皇帝，是一国之君，纵有千般不适，很多时候都无处诉说。”
说完窦涟觉得此话甚是讥讽，勾唇似是苦笑了一下。
“若皇上当真挨了你一剑，你还能在这雕梁画栋的窦府喝酒赏花，那你真的非同寻常。”
“现在不照样削爵去官了么？从今往后便要到大漠吃沙子去。”窦涟自嘲道。
“我想皇上不会让你在西北久待的，战场刀剑无眼，怎可能放任你久留。”
这话说的极其暧昧，窦涟小口喝着酒，并未接他的话。
两人无声在这淡雅静默的小院坐着，直到一片乌云遮住月光，吴言才轻声问道：“你为何要刺皇上一剑？”
“报仇。”窦涟没有丝毫掩饰。
“报仇？”吴允问。
“是，但此刻我不确定了。 ”窦涟眼波流转，望着纹丝未动的湖水。
他喃喃道：“在我的记忆中，窦涟的人生如痴人说梦，有无尽繁华与恩宠，若说报仇是存在于这世间唯一的意义，那此刻却似乎没有了意义。”
吴言看着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却发现自己却也未有什么必须存在于世间的意义。
窦涟似是看懂了他的心思，问道：“先前在大理城，你父亲不幸去世，为何你却如此淡然？”
吴言思索了片刻，道：“士君子之涉世，于人不可轻为喜怒，喜怒轻，则心腹肝胆皆为人所窥；于物不可重为爱憎，爱憎重，则意气精神悉为物所制。”
窦涟一哂，笑道：“小小年纪，竟还学着翰林院那帮老头子咬文嚼字。”
吴言道：“你不也这样？”
“你指这话中含义，还是咬文嚼字的做派？”
“都有。”吴言答道。
窦涟笑着摇摇头，问：“你知道我为何欣赏你么？”
“为何？”
“与你谈话就似是在照镜子，你与我很相似，”窦涟拿起酒杯朝着吴言杯言一撞，“叫声师父，我带你去西北，远离那帮文绉绉的老头。”
“谁是你徒弟？”吴言桀骜一笑，把酒樽放回桌上。
“时辰不早了，我也打道回府了，”说罢他起身理了理衣服，原路返回。
窦涟看着他渐渐远去，并未说话。
就在年轻身影越过墙头那一瞬间，他突然回过头道：“明日别忘了等我。”
窦涟挑了挑眉梢，对着他遥遥一举杯。
。
此刻，皇城中央，天子居所，殿堂楼阁，高低错落。
御书房中，典籍如山，错落有致码放在书架上。
金丝楠木案牍之上，整整齐齐放着数十本奏章，大楚皇帝坐在桌案后方，并未看桌上事物，只是静静看着空旷大殿。
所有内监宫女，安静如鸡站在大殿角落，低着头不敢斜视。
皇上已经这样安静如山地坐了有一个时辰。
大内总管宝祥端来一碗参汤，“皇上，夜深了，您早些休息吧。”
楚苍逸向后靠在扶手椅中，眼睑微瞌，“还是没来么？”
宝祥轻轻叹了一声气，“皇上，您与窦大人何必这般互相折磨，将心中郁结说开了不就好了吗？”
宝祥虽打小照顾楚苍逸，但一直在宫中，并未见过儿时的窦涟几次，因此并未认出窦涟便是当年与楚苍逸经常结伴出入的易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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