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窦涟成为楚苍逸的贴身近卫，以往种种，他都只当是皇帝对臣子的宠信，直到云贵之行，他才发现楚苍逸对窦涟的心思远远超过君臣之礼。
楚苍逸没有动桌上的参汤，只是淡淡道：“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与此同时，窦府后院。
桌上酒樽已经空空如也，两只琉璃酒杯打翻在石桌上，窦涟坐在回廊长椅上，手上拿着一只精巧玉符磨砂着。
这一幕似乎异常熟悉，数月前窦涟也是在同样的位置，以相同的坐姿，端详这这枚玉符，只是心境发生了变化，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矛盾思绪。
他就这样在月光下静静坐着，似是在回忆什么，又或是在等待。
衷心耿耿的管家提着一盏灯笼走过来，将翻倒的酒杯扶正。
“主子，沐浴用水已经备好，您早些歇息罢，明日还要随军启程。”
窦涟回过头来，看着跟了自己六年的管家，轻声道：“知道了，你也早些歇息罢，我再不京中这些日子，就辛苦你了。”
管家微微弯腰行了一礼，随后便退出了后院。
半个时辰后，沐浴完的窦涟在香薰作用下，已经熟睡，整座后院寂静无声，没有一丝亮光。
只有围墙外守着的暗卫，以及……更远处楼阁屋顶上暗中守卫的影卫。
楚苍逸越过墙头。
黑暗中守卫的暗卫在看清来人后，才不动神色地将抽到一半的剑按了回去，默默退回黑暗之中。
他轻车熟路跳入院中，闪身进入屋内，趁着月光，只看到床榻上显瘦的人影。
窦涟自清远门那一次强行透支内力后，精力迟迟未恢复到原先那般，在安神香的作用下，并未感受到身旁多了一个人。
楚苍逸悄无声息走到床边，目光沉沉静静地看着他。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半个时辰，才喃喃自语道：“你为何就这么倔呢？”
他看着月色中，那精致如画的容颜，此时倒是显得沉静柔和不少，楚苍逸想起了他那日在朝堂上跟自己针锋相对的样子，墨色眼眸浮现出一抹黯淡。
又过了良久，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摸了摸枕边落在的一缕黑发。
这段时间的一幕幕走马灯般地在他眼前闪过，无数种思绪在他脑海中翻飞。
大理酒楼中的对饮，花满楼中的调笑，清远门小院中的岁月静好，还有……眼前人淬着毒的眼神和冲向自己的剑尖。
他的心中有两种情感在叫嚣，不，也许不止两种：愤怒、懊恼、怜爱、心疼……他也说不上来到底混杂着多少种情绪，这些情绪已经在他心中埋藏了许久，眼见着就要藏不住了。
那日在宣和殿就已经爆发过一次，那时的怨怒并非只因窦涟无所畏惧甘愿受罚，还有先前得知窦涟是血煞门中之人，他却只字未提地待在自己身边。
他对窦涟的情感在经年累月磨砺中，已经掺杂了太多东西。
一直以来，窦涟于自己都有着无限的诱惑力。很多时候，他都看不清窦涟的本来面目，但却正是这种看不透，反而徒增了不可言说的魅力，让他越陷越深，迷途不知返。
不知名的力量吸引着他逐渐放弃自制，让他甘愿追逐。
窦涟就是这样一个人，这么讨厌，这么害人，这么让人陷入痛苦而不愿自拔。
不知不觉，他鬼使神差缓缓低下头，一寸一寸靠近那泛红色的唇角，直到炙热鼻息交缠在一起。
就在快要贴近那柔软嘴唇之时，他却停了下来。他大抵是不愿意的吧，心底有这个声音道。
千钧一发之际，他强迫自己停下动作，缓缓抬起身体，只是目光依旧深情地仔细描绘着塌上那精致容颜。
半晌后，坐在床沿那人动了动，声音微乎其微道：“朕……我是来告诉你，其实我并不怪你，可你为什么不肯低头，从来不说要来看看我，回京的路上明明隔得这么近……”
他就这样在月色中，在床榻边坐了良久良久，直到月亮渐渐西沉，才悄无声息离开了院落。
翻过院墙之时，侧身对着戒备的暗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勿告诉你家主人朕今晚来过。”
。
元丰十五年首阳，北风呼啸，吹打在脸上像针扎一样生疼。
天幕低垂，京城远郊格外冷清，漠北寒流卷着银白大雪呼啸而至，苍山轰鸣，似万千雷霆滚滚而过，苍松被凌冽寒风吹得摇摆不定，远山群林如披玉甲。
数万精兵铺满原野，金戈铁马，戎装待发。
大楚天子面色冷峻，一身明黄衣袍，站在城墙高处，左右分列文武百官。
君臣相契如尧舜，礼乐威严近汉周，是楚国天子携朝官为即将远征西北的诸将士送行。
祭礼、殉阵等例行祭典结束后，万千将士高举长矛，山呼万岁。
大楚皇帝声音庄重而威严，向着城下千军万马，只道：“平安带诏归来日，朕与将军解战袍”。
静鞭响了三下，行军队伍转身开始缓缓前行。
大道上的车马渐渐变小，一人白衣劲装驾马，在黑色军服人潮中尤为显眼，楚国天子面色冷峻立于城墙之上，墨色眼眸中唯独倒映着那白色人影。
侍灯宫扇，侍女内监，文臣武将，层层包围着楚国至高无上的帝王，此刻他是君临天下的万乘至尊，但那颀长独立的身姿却带着说不出的孤寂感。
西北狂风吹着锦绣旌旗，无数旗帜迎风而荡，天边黑云滚滚，眼看着又将是一场大雪。
帝王眼中，那白色的影子渐渐模糊。
窦涟走了，隐没在前行的浩瀚军队中，无人看到楚国天子衣袖下紧握的拳头。
他希望军队走得慢些，再慢些，让那白色身影不要在眼中消失得这么快。可他又希望军队走得快些，更快些，这样便可快刀斩乱麻，斩去他心中的不舍。
滚滚车轮，碾过京郊黄土，向着黄沙漫天的西北元戎启行，驶向已知的杀伐。
滔滔流水，无尽无休；彻夜舟车，熬尽人间万古。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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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苍一：涟儿走了嘤嘤嘤，这次还要不要偷偷跟着去。
作者：（捂住他的嘴）不！你不能再偷偷跟着去了…………这次光明正大的去，去了还要搞事情的内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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