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口，所有人心中便已了然大半。
适才他提及了“恰逢百官皆在”，这段时间未曾上朝的官员，除了窦涟也再无第二人，如此一来已经算得上是点名道姓。
楚苍逸微眯了一眼狭长眼尾，道：“奏。”
“九门提督数月未上朝，因此臣一直将接到的案件按在手中未呈上。”
窦涟今日首次抬起了头，斜眼淡淡扫了他一眼，并未开口说话。
“说说看。”楚苍逸微微低眉抚摸着手上翠玉扳指，淡淡道。
“臣有九门提督三项罪状——”
一旁的大理寺卿笑道，“看来高大人此次是有备而来，一上来就是窦大人三条罪状，恐怕在府上就已经暗自演练数遍了吧？”
高进也不怒，道：“不论有无演练，这些都不重要吧张大人。”
“那你倒是说说看，窦大人这些年在朝中事务上夙兴夜寐，诸位同僚有目共睹，你可莫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高进对着他微微一笑，缓缓道：“九门提督窦涟身为武官，却常年一手把持吏部事务，不准部臣参议，其罪一。”
“翰林院记名人员，九门提督任意派遣，种种专擅，不可枚举，其罪二。”
“提督府僭侈逾制，其多宝阁，皆仿照宫廷制度，其罪三。”
罪状数毕，窦涟一派的人脸色倒是未变多少，甚至有人幸灾乐祸看着高进。
百官中，有人道：“高大人掌管吏部，自己无法兼顾吏部繁杂事宜，还要劳烦窦大人帮忙操持，自身职责无法承担，却要说窦大人把持吏部事务，可莫要说出来推卸责任。”
“强词夺理。”高进嗤笑。
大理寺卿补充道：“窦大人位居从一品，时常替皇上分忧解难，翰林院事务为何不能指点一二，更甚者，若是皇上授命窦大人暗中查办何事也未可知，高大人难道觉得皇上也不可插手翰林院之事？”
玉阶上的楚苍逸勾了勾唇角，不置一词。
没人看到他的表情，只有宝祥知道刚才那一堆话楚苍逸压根没听进去，只有最后大理寺卿的话取悦了他不知名的情绪。
“再有，窦大人身居高位，历年来宫中赏赐不少，家中难道要屋漏偏房连阴雨才可么？若说奢华，不若看看高大人自己府上装饰。”
高进气定神闲，目不斜视，一副不想与他扯皮的架势。
“好了——”倚靠在龙椅上的楚苍逸发话了，“此等小事，何必拿到朝堂之上议，若高爱卿心中有何怨怼，朝后再议。”
话音还未落地，只见百官队列最前方身着淡黄色衣袍的一人向前迈了一步。
能在朝堂上身着黄色衣袍之人，必然是皇室宗亲了。
“皇上，那臣弟还有一事，臣弟听闻窦大人似乎甚是有从商高才。”
“噢？”
“江南数州县，据查均有窦府当铺钱店，以一品大臣之位，下与小民争利，不知是否不符我朝律例。”
说话之人乃是先帝第六子，当今朝中六王爷。
六王爷楚恒澈，乃先帝与德妃之子，算是庶出，此人从小便极会讨先帝欢心，且一直以来对立储之事不甚感兴趣，儿时天天游山玩水，因此躲过了夺嫡之争，还被封为亲王，留在京中尊享荣华富贵。
如今朝中最大的两派势力，一派以窦涟为首，而另一派则是以六王爷为首的宗族派，其党多为两朝元老，其中便包括适才的吏部尚书高进。
若说刚才只是高进一人的独角戏，那现在便是显而易见的朝中两派势力对垒了，难怪高进如此有恃无恐，原来只是抛砖引玉。
窦涟依旧云淡风轻，似笑非笑看着他，甚至还有几分你说不完我帮你说的架势。
楚恒澈侧首深深看了一眼他，继续道：“窦大人这般淡然自若，本王真是佩服，不若听听这第五条罪名，不知窦大人还是否笑得出来”
“——其罪五，犯上作乱，行刺帝君，罔顾君臣之道。”
大殿中，静默如斯。
没有人说话，只有风从庭前穿堂而过之声。
楚苍逸靠坐在龙椅上一语不发，窦涟缓缓抬眼看向他。
这是两人数月来第一次对视，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氛围在空气中交缠，不可言状，无人退缩。
时间就这样静静流淌，人满为患的大殿上却似是空无一人。
沉寂。
宣和殿内外没有一丝声响，玲珑角楼，金碧大殿，雕花回廊，亭台楼阁，都静悄悄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很短，窦涟缓缓收回视线，淡然落回面前地砖上。
这段时间，关于窦涟刺伤楚苍逸的消息不知从何而起，一度闹得满城风雨，被人有意镇压后，百姓中已无人再谈。
今日不知为何，六王爷要把这等极度敏感之事一刀捅在朝堂上。
楚苍逸坐得其实离众臣很远，没有人看得清珠帘背后的神情，良久沉默后，只听一道冷冽声音传来，仔细听竟带着一丝嘲弄。
“噢？恒澈是从何处听闻朕遇刺，朕尚且不知。”
澈王一派众人表情顿时僵在了脸上，一时间朝堂上所有人表情五彩纷呈。
“恒澈身为皇室宗亲，更应事事思虑周全，查明再奏，而非听闻江湖闲言碎语，便随意在宣和殿上污蔑朝臣。”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六王爷一派一刀捅在了马蜂窝上之时，只见窦涟突然跪地，朗声道：“皇上，尚书大人与王爷所言确实属实。臣身为百姓衣食父母官，却屡次以权谋私，还请皇上按照我朝律例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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