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时花已开了一些，但暖气尚未全停，陆时计划着两个人出去游憩，京郊赏花爬山看水，两天一夜的行程，听上去如大学生春游。——但他们已太久不曾“恋爱”过，又好像急于摆脱曾有的床伴烙印，在床上运动之外便更得加些纯情的东西，虽然有些可笑，但总觉得能一点点建立起好感。
却在出发前倒数第二天晚上（他该庆幸不是前一天晚，好给他点时间平复情绪？）收到急电，让他出差。
陆时带着轻微的愧疚亲吻闵白。他挂了电话便去剥闵白衣服，在对方略带惊异的眼神中安抚一般替他口出来。事后他抚摸闵白细软的发丝，听见对方还未彻底平复的心跳，就响在距自己胸膛一寸不到的地方。是很旖旎的一幕——但这个结论却好像抽自自己的一部分，他，或者它悬在半空，俯瞰这幕，理性地得出结论。
“要不等我回来我们去钓鱼？”他试探着问。闵白点点头，凑过来啄吻他嘴角。在他的双眼里陆时没看到任何与失落有关的情绪，陆时觉得他们应该都觉得宽慰，但他自己却总是别开眼。
其实话出口时他有点后悔：像一道突然划过脑海的电光，他猛然想起闵白算个自由撰稿人，他其实可以把闵白带过去，两个人一起穿越省界，听上去也如蜜月旅行般浪漫……
“不行。”闵白打断他，从床上坐起，火机的光忽闪忽闪打亮他的脸，“你放心去，不要担心我。我还可以去大学蹭课，去写作会，我还要当面和我编辑谈，上次那事没那么快就消停，我还得想想怎么洗白自己……”
他突然收声，意识到陆时的沉默。烟头的光还在，但时明时灭，在他指间微弱地挣扎颤抖。陆时握着他的手却低下头，直到他感到闵白的唇碰上自己的，烟的味道留在唇畔，像刚刚平息的一场交火，转瞬便被雨水打湿。
“对不起。”收回那个温暖的吻，闵白这样说。
而陆时只是扣着他的手收紧手指：“那你好好等我回来。”
闵白不会开车，两个人坐地铁去的机场。漫长的地下**里闵白靠在陆时肩头歇息，睫毛软软地在眼睑上投下阴影，人畜无害，不但无害，更无法知晓他现下心情。陆时叹了口气，心里五味杂陈，他以为凭一次旅行可以迅速建立起两人的热情，如今看来这计划却得延后——延到一个未知的捉摸不定的时间点。
但话说回来，“建立热情”这种表述本来便令人不安。
他伸出手，半揽半扶着闵白。从手掌里传来的触感依旧真实，温暖地亲吻他的指尖，像前晚闵白回赠他的落在他手背上的吻。他承认他迷恋这感觉，因此直到地铁到站他都不想抽回手——很纯情的一幕。
起飞前他用那只被吻过又被压的发麻的手，给闵白发了消息：“登基了。”片刻后便收到消息：“吾皇万岁万万岁。”接住他偶尔的冷笑话，但连一个感叹号都没有。
他微微一笑，有片刻思绪被淹没在引擎轰鸣里——被拉下的遮光板外有机翼平稳地切开云层，引渡他到没有暖气的三月，也没有他能想到的人。很奇怪的是并不觉得忐忑，也没有任何小别胜新婚的古怪思念，大概因为他离开闵白的时日不够久，大概因为他和闵白相处的时日也不够久。有个瞬间他在想他的过去，在他以为可以淡忘的过去里，他是否曾体会过类似的心情？答案是没有。
顾琮书是他学弟，陆时大二时他大一，两个人的关系正处在最纠结又焦虑的当口，有天晚上他们吵了架，第二天陆时想追去道歉，却被人告知顾琮书一大早便去搭飞机，背着画架去了缅甸。那时他们都年轻，陆时还知道红眼眶，眼周红迹要等两个月后顾琮书回来才退下，画成当天顾琮书锁骨上朱砂般齿印——那天夜里春雨淅淅沥沥，叹息着在他们床外窗畔响起。
他明明应当是被留下的人，而非要离开别人的人。
——他终于再次想到那个人，在离开闵白的十来个小时后。他折起报纸放入前方座椅，从机舱里走出去。
这座城市对他来说不算陌生。他记得有江与海在这里汇合——倘若记忆还有效，他还能记得前往著名旅游景点的路线，以及在过去曾闪过耳畔的快门声。不对，也许不该有快门声，靠油彩和画笔支撑起来的人不需要工业技术和理智，只需要在江风扬起围巾的瞬间回身来与爱人拥吻。接吻时陆时明明很专注，但他依旧看到那人漆黑但发亮的耳钉，锐利而美。他在那瞬心惊。
事后再看，就像某个决定在那时已蛰伏下庞大根系。
……陆时从沉思中抬起眼。手按在眉骨来回走了一遭，但太阳穴和眼睛依然酸疼。他的房间在酒店高层，陌生城市的喧嚣其实离他很远；刚才会议上短暂的交锋也已成为过去式，如几个小时前便匆匆归巢的倦鸦一群。
庞大火球西斜擦到天际酡红，正是沿江访胜，吹风乘凉好时机，但他却只呆在房间里，没有人来叩他的门。
电视开着，音量降到最低，只有黑灰的人影穿梭在屏幕里——大概是秀场节目，大谈性冷淡风格与新复古主义，饶是如此他仍嫌荧屏亮光晃眼，无法体会一天十二小时伏案写作者的心情。他稍稍抬头，舒展脖颈，听到僵硬肌肉重新活动时的咔嗒声。酒店大概也有些年头，能看见天花板上细小的斑点：世界总是漏洞百出。
那些刚谈恋爱的小年轻都是怎么做的来着——
手机被举起，冷光自上而下地照着双眼。他不知道要跟被留下的人说什么，仔细一想他在被留下时并没有希冀过什么。也许该和闵白视频？但他知道那只是前置摄像头扭曲人脸，电波失真地传送声音……都是大学生的套路。可他好像只能回到大学生的套路：小竹楼，白衬衫，你是不是正当年。爱是这样纯情的事？好似热情冲动自毕业起便停滞。
陆时生得冷而俏，骨子里却很温和，不凌厉不刻板，也恰好有一点人文情怀兴致。但终究是理科出身，素日同数字图表打交道，吐不出绵绵情话。倘若见到闵白，他不知该说什么——隔着一千里，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收回手指。
将今日掠过脑海的思绪片段短暂地过了一遍，筛出可以分享给闵白的内容，如今天的工作餐实在味道糟糕，如这里和皇城一样雾霾重得惊人，当然也有，若我效率高些兴许能早点回去这样不可不说的话。他犹豫了下是该合成一大段还是一句句来，最后斟酌着口气发了三个自然段出去。
没有回复，庆幸的是也没想过回复之后的对话要如何进行。但发送时期待它如蝴蝶般穿越几个纬度，停驻在闵白枕边。
最后一句是，“很想你。”很仓促的一句。
喜欢十万针棘请大家收藏：(m.265xs.com)十万针棘265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