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自便。”
时樾只觉得自己后颈一阵飕凉,脚底抹油,跑了。
他这话说得倒是实诚,竟还真真儿猪似地兜头呼呼地睡过一个多时辰。待他醒时靳禾已不见了,也不知是去浣笔还是解手,只留下西首处空荡荡的一把交椅来。时樾只觉得连呼吸都畅快了不少,才刚拉开椅子坐下,就觉得他脚脖子陡然便被什么东西猛地一拽——
汗毛倒竖的时樾“嗷——”地一声惨叫,见时枳笑嘻嘻从他书桌下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来:
“阿哥呀!”
赧极的时樾抬手就往她脑门上敲:
“……我!我还以为是狗呢!”
这小姑娘的嘴是愈发伶俐了:
“狗才不会给你捎吃食!我下次再不给你带山竹来了!”
时樾听见山竹二字倏忽便与她换了面孔:
“哎呀妹妹……阿妹……还是你晓得心疼你阿哥……”
看依旧团在他桌底的时枳从随身的小篮子里掏出几颗盛在小瓷碗中的、已给他切出雪白果肉的山竹:
“我下次便只拿没剥的山竹过来,刀子都不带给你!”
时樾边吃边去戳她鼻头: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又随手塞了几瓣山竹肉进她嘴里:
“你今天怎有空过来了?不被她拘在房里练琴?”
时枳抿着山竹心领神会道:
“她今日服早了药,还睡着呢,教琴的女先生也告假了,可没人管我!”
时樾点头“哦”了一声,兄妹俩似在说暗语一般:
“她咳疾又犯了?”
又顺手拿袍角擦擦他胞妹嘴角的流汁:
“真是的,吃没吃相……”
时枳干脆便把小嘴往兄长的襟摆上蹭:
“最近起秋变天了嘛……她又喜欢抽水烟管子的,早就有些不大好了……”
时樾低头望着胞妹怔楞片刻:
“……你偶尔也劝一劝她……”
看时枳默默将她两条手臂叠上他大腿,再将她小下巴放上自个儿手肘颇委屈道:
“我劝过她,阿爸也劝过她!还为这事体跟她吵了几架!她都不听的!”
小姑娘又冷不丁想起一件事来,饶是屋里只她与她阿哥二人,仍探身将小嘴儿贴到时樾耳前悄与他道:
“说来我还听阿爸喊她‘小迟’呢……也不晓得是不是姆妈小辰光里用过的乳名……”
时樾忽而也来了兴趣:
“是哪个迟?——迟缓的‘迟’还是池水的‘池’?”
又吃吃笑着一挑嘴角:
“哦,对,我都忘了,你不识字。”
任凭时枳拿小粉拳咚咚地砸他:
“你不识字!你才不识字!我都会背千字文了!阿爸还夸我大字写得好看呢!”
自因时枳落湖他平白挨了柳绛一顿笞罚之后,他母亲便不大管他了。——与其说不管他,不如说再不想见他。她便是连每日阖家用饭时也不常露面,却总会抱着她鹤嘴儿似的水烟瓶躲到湖心的小亭里去。时樾原先是见过她抽烟的,他那时不知道这烟袋子是什么东西,只觉得云雾里的母亲是极美的,还画中仙似地在氤氲中缥缥缈缈地冲他漾出一抹笑来。后来她为怀他阿妹便暂戒了,却不知为何在六年后又莫名拾起来抽:此时他虽已知道这洋鬼捎来的玩意儿不是什么善物,却依旧贪看着柳绛团在小亭里小孩儿舐糖似地小口**着磕毒。他只敢站得离她远远的,瞧一阵白云儿从她嘴里“呼——”地一声蹦跳出来,像三两只白兔,又像振着翅膀的鸟儿。有时柳绛与他的目光遥遥对上了,却只像是被火星子溅着了一般慌忙与他撇过头去,将她嘴里的云气儿对着水面呼出一阵带风似的涟漪来。
只有时贤还稍看顾着他些许功课,可自他又与他这倒霉老子闹了几次之后,却也再不如先前每日一篇策论似的那般严了,到最后竟只让他每日交几篇字帖上来练个手熟即可:他倒也乐得与他老子折腾,第一日写“红酥手,黄藤酒,两个黄鹂鸣翠柳”,第二日临“天子呼来不上船,听取蛙声一片”,时间一长时贤竟也将它当成了每日一消遣来读,读了几日还笑吟吟倚在他门边儿好言好气地与他问道:
“你既不想我教你,也不想被那些个老学究们拘束。——不如我给你找个年轻的先生陪你对偶?”
时樾抱着猫与时枳道:
“好啊。”
时贤与他努嘴:
“把你妹妹放下来。”
时樾便把猫扔下地去:
“这是我二妹,叫时青青。”
时贤遂掷下一句“一个妹妹都不留给你。”,夺过时枳与时青青施施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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