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
李怡从梦中醒来时一脑门的冷汗，身上也粘糊糊的发潮。
眼睛突然睁开，直直的盯着虚空客中的一点，心脏犹在呯呯跳。
“哎哟，瞧瞧把我们家孩子吓的，睡觉都不安生。”一只老人的手摸上李怡额头，温暖而干燥，“好了好了，不怕了啊，坏人不认识咱家，往后咱们少出门，咱不出去乱跑，坏人就不会再抓你了……”
脸颊被碰了碰，“做什么噩梦啦，看这孩子伤心的。”
她哭了吗？在梦中？李怡摸摸眼角的湿凉。
“我、忘了——”李怡按住胸口，她真的记不清了。
只是身体还残留着浓浓的悲伤的感觉，还有那种用尽全力呼喊却发不出声的挫败感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忘了好，不开心的事通通不要往心里去。你这是感冒了，有点发烧，”老人扶她坐起身，递过来一个碗，“来，喝药，喝了这碗药，身体就舒服了。”
苦涩的汤药进口，李怡的脸不自觉皱成一团，真的好苦啊。
嘴里发苦，心思却清明起来。
她想起自己的处境，想起自己做为“货物”被人讨价还价，更想起自己——当着那些人的面嚷嚷的那通话！
老天爷！
李怡只觉得嘴苦，心里更苦。
怎么寻思先前那些话，也不像个六七岁的孩伢子能说出来的。
所以，怎么办呢？现在要怎么办呢？她们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会不会怀疑我被脏东西附体了？
李怡心虚，因为她真就是附体过来的。偷偷用眼角余光瞅老太太——
老人坐在她旁边，不说话，脸上没有笑模样，就静静的看着她，直直的看着她，紧紧的看着她。
“老太太也在寻思我说的那些话吗？”
“不不，李怡你不要害怕，不要自己吓自己，老太太不会多想的，一定不会，只要你自己不承认，谁能想到你是个跨越时空跑过来的成年人呢？”
“就是这样的，没错，最多、最多把我当成有见识的家庭惯出来的脾气骄纵些的孩子！”
“可是，还是太莽撞了！”
李怡对自己的为做出不满意的评价。但说出口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来了。
她想忍着的，向老天爷发誓，她真的有想一忍到底，想要装成正常的、受到惊吓后沉默寡言的孩子模样，用以麻痹敌人，找机会走出大山，哪怕进了孤儿院呢？
或者，就此潜伏下来，过上几年，高考恢复了，社会秩序正常了，改革开放了，到时候她长大有了自理能力，怎么都能给自己谋算一个光明未来。
总而言之，一时的不自由它就不算事，坏人会老她会长大，又不是真的六七岁孩童，白纸一张任人涂抹，她三观定型不用担心被人移了性情刻意养废。
可是，这一切会不会被她搞砸了？
“我有点烦燥，不，暴燥，一直不停歇的赶路和生病让我暴燥，想发脾气。”
李怡又想，“我又不是忍者神龟家庭出来的，忍耐力一流，我就是个小女子，突然之间环境大变身份大变受到错待，都没个适应期，谁还没点小脾气？”
越想头越痛，李怡心一横，“爱咋咋的，我就这个样，正好，我还装不来憋屈小媳妇的受气样儿。这日子能过就过，不能过大不了一拍两散，那个金戒指，我想办法双倍赔给这家人。”
两个人像是在比耐性，一个比一个沉默。
李怡一眼一眼的瞅老太太，最后抱着肚子，可怜兮兮道：“我饿——”
老人不说话，可是接过她喝完药的空碗转身出去了。再回来时，碗里装了大半碗冒着热气的玉米面粥。
黄澄澄的玉米面糊糊，看着就馋人。
李怡嗅到玉米特有的清甜味儿。而实际上她鼻子已经彻底堵塞，按理是闻不出来的，可能是太饿了，产生的幻觉？
李怡有些急切的接过粥碗，迫不及待几乎是一口气喝下肚，“我还想喝一碗，不、半碗，行吗？”伸出食指比划，又像怕被拒绝，急急弯了弯，口气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吃吧！”老太太又去厨房盛了一碗，终于开口道：“能吃就好，能吃就能欺住病。”
李怡低声道谢。
喝完粥的碗被老人随手放到炕旁边的凳子上。
“这是奶奶家吗？”李怡觉得自己太难了，真的，对她来说，装一个天真的孩子太难了。她想像不出来，一个真正的孩童这个时候会不会说话，又将说些什么样的话。
“对的，这是奶奶家。你知道自己家住哪儿吗？”老太太笑眯眯，“想不想爸爸妈妈？”
唉，看得出来这是一位很少笑的老太太，笑起来没啥亲和力。李怡飞快的唆她一眼，牙齿咬住嘴唇，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我想家，我想爸爸妈妈，还想爷爷！”
头痛欲裂，声音喑哑。她现在不但是个孩子，还是个病人。没娘的孩子可怜啊，眼泪不用酝酿，说来就来。“可是，可是我的家在哪儿啊？爸爸妈妈在哪儿啊？我找不到他们！”她小声抽噎。
老太太点头，“以前的事，你还记得什么？”
李怡用力想了想，迟疑的摇头，“我们家老是搬家，从大房子搬到小房子……爷爷说有坏人在追我们，坏人很凶，他们想抢我们家的东西，还想抓走爷爷和爸爸。后来、后来爷爷说我们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会住在大房子里，再也不用住会漏雨的小房子，我会有很多很多玩具和衣服，有很多很多吃不完的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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