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招祸水东引！好一招贼喊捉贼！”
唐斐神情冷峻，却作一笑，只是那笑里多少带着点恼意。
照实说，唐斐总觉得秦骎骎一介女流，纵要杀了梅敛替父报仇，何必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要换做是他，随便捡个背街的巷子，麻袋套上头，手起刀落还是千刀万剐，不比陷害来得简单直接？
正因如此，即便之后秦骎骎以死谢罪，顺道坐实了梅敛的罪名，唐斐还是打心眼里不相信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真相。
直到杨谡之浮出水面，他才猛然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这些年早有风言风语传出来，说是庆阳公以辅政大臣的身份久居高位，与新君在政见上扞格不入，叔侄二人远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亲厚。
一国之君做不了国事的主，心里头难免着急。奈何庆阳公在朝党羽众多，一时间却也撼动不得。
骆枢自矜身份，向来瞧不上出身兵户，在朝中又没有什么倚仗的杨谡之。新君看准了这点，明里暗里扶持他坐上镇北军主帅的位子，为得便是与庆阳公及其身后的世家力量相抗衡。
倘若祭奠秦骎骎的人真是杨谡之，那就只能说明一点——堂堂大于殿前指挥使，镇北军主帅不光一早潜入邺城，还亲自参与了密谋刺杀庆阳公一案。
至于这背后得何人授意，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了。
唐斐掌心滚烫，恨不能将那道残破纸钱即刻挫成齑粉。
“除了这间屋子，附近街巷也一并搜过，发现杨谡之等人的行踪不必回禀，直接扣下押入圄台！”
先前不见了人影的方大统领这时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挥手屏退左右，小声唤了句“侯爷”。
“何事？”唐斐眼皮也不抬一下，沉着脸问。
方怀瑾抓了抓头，吞吐半晌，有些迟疑地说：“遣去地阙门传话的金吾卫来回，就在半个时辰以前，四岳丞相府的马车刚刚出城去了……”
唐斐又惊又怒：“怎么回事！本侯不是说过连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吗？金吾卫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
方大统领与侯爷私交不错，以往没见过他这般指名道姓地怪罪，顿时语无伦次起来。
“是……侯爷下令之前的事，丞相大人的车驾，谁，谁敢拦着……”
“*！”唐斐忍不住骂出声，一拳砸在院中的海棠树上。枝摇叶落，雨水浇了大统领满头，方怀瑾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院里藤蔓淋着雨，一下一下点着叶子。唐斐撑着树干，掌心麻木，额角与手背俱有青筋暴起。
“好啊，丞相大人真是好心胸，更多的是好算计！”
唐斐连连冷笑，方怀瑾觑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那侯爷，咱们还追吗？”
“还追什么？”唐斐面沉似水，牙根都快咬碎了，“事情一旦闹开，老家伙顶多推说一句不知道，逼急了想个法子把人治死。没有真凭实据，王上指着他解决粮草之困，愈加不敢拿他怎样。该打的仗照样要打，到时候反而显得咱们存心诬赖，没得招惹一身骚！”
方怀瑾不相信：“两军交战在即，杨谡之身为敌国主帅，这时出现在邺城，无论如何该惹嫌疑的也是他们，怎么反成咱们的掣肘了？”
唐斐闷声道：“这话你留着和骆凫说去！要没有张弛搅在里头还好，他这一脚踏进来，鄢国想撇清干系都难。大不了舍出杨谡之一个，说他党争误国，勾结外臣戕害国君的亲叔叔。骆凫这般有孝心，光处置了乱臣贼子怎么够，不用悬谯关给他作陪像话么？”
方怀瑾瞠目结舌，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下作。”
“邦交之事，哪能件件都摊开了说。明里栈道修得再体面，私底下心思用在了什么地方，轻易教你看出来的都是傻子。你能说他下作，可真到了成王败寇的那天，再下作的把戏也是谋略。咱们已经输了这一局，想讨还，只好等到阵前再过招了。”
几公里以外的城南官道上，马蹄踏地行得飞快。车身上下左右颠簸，车里的人却安坐如山。
“殿帅，梅家兄弟已经被鄢王下令处决了。”
说话的小兵剥好一枚蜜桔，用帕子托着讨好似的递到那人跟前。
杨谡之瞧了一眼，手刚伸出去，想了想还是示意他拿开：“吩咐你办的事，可都办妥了？”
小兵悻悻地撤回手，垂首道：“圄台都是金吾卫的人，不好说动。亏了验明正身的仵作出自刑部，没费什么力气就把人换出来了。”
杨谡之沉声问：“没有被察觉吧？”
小兵连忙摆手，说：“殿帅放心，属下特地找了一具身量相近的尸体，砸烂了头脸才丢进乱葬岗。刑部加盖过官印，不会有人再去查证的。”
杨谡之颔首，取出半块槟榔放在嘴里含了，余下的连同荷包一起扔给了那小兵：“你办事妥帖，本帅很放心。”
小兵受宠若惊地接下，笑出一口黄牙：“谢殿帅赏。恕属下多嘴，好端端地，您救那梅丕做什么？”
杨谡之拿绢子慢慢揩着指缝，闻言乜过眼，意味不明道：“知道多嘴了还问？”
小兵吓得缩了缩肩，不敢再吱声。但杨谡之今日似乎格外有耐心，沉默了一会还是不温不火地解释说：“梅丕就好比打盹的老虎，没留神落入陷阱，伤了皮毛，但爪牙还在。他若能沉住性子，往后不拘什么时候跳出来咬人一口，都足够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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