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斐沉吟片刻，吩咐他：“传令城门守将，从现在起到子时，城下戒严，许进不许出，如有违抗者，军法处置。”
天晴了没两日，傍晚时分重又落雨。
安济坊中空无一人。秦骎骎伏法后，金吾卫来人抄捡过一次，戥子、瓦罐扔得到处都是，院中的草药也被人尽数毁去。雨点打在泥地上，很快形成大大小小的水坑，几片紫苏叶泡在泥水里，姿态丑陋。
屋里照不进日光，四周混沌一片，逐流儿蜷在墙角昏沉沉地打着盹，直到外头院中传来一阵嘈杂人声。
他揉了揉惺忪睡眼，大着胆子探出半个脑袋，很快就被金吾卫拎了出来。
为首的是个年轻将军，横跨在马上，手握马鞭随意一指，一开口威势顿显：“给本侯仔细搜，一个角落不许放过。”
两旁侍卫慨然应声，铠甲颠簸的声音震得逐流儿脑壳生疼。有人将他带到那将军面前，恭声道：“侯爷，刚进屋便发现了这小僮。”
那人点点头，控缰勒马，马蹄在原地换踏。
他打量着自己，眼尾上挑，勾出锋利的弧度，“你叫什么？”
逐流儿张大嘴看他，觉得眼前人简直宛如天神降世，神气极了。
“小鬼，问你话呢，光盯着我做什么？”
他回过神，愣愣地说：“我叫逐流儿，秦姐姐给我取的名，她还喜欢叫我流儿。”
那人皱了皱眉，“秦姐姐？秦骎骎是你什么人？”
流儿用手背抹去面上雨水，吸着鼻子大声说：“我是秦姐姐捡回来的，她最疼我了，什么好吃的都留给我！”
跟着他有些垂丧地低下头，脚尖在地上来回踢打：“可是她好多天没来看我了。走之前她叫我把晒好的药挪进屋子里，柜子太高我够不上，药都放烂了......”
逐流儿的话里带上了哭腔，唐斐突然心生恻隐。
“你的秦姐姐走了，要很久才能回来。她把你托付给我，叫我好好照看你。小鬼，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流儿含着指头想了想，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天真地问：“那你也会给我买寸金糖吗？”
唐斐笑了，足尖一点旋身下马，把缰绳交给身旁金吾卫，阔步走到他跟前，问：“真想吃糖？”
流儿用力点点头。
唐斐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道：“那你照实回答我一个问题，答上来了我就请你吃糖。”
流儿顿时笑逐颜开地说好。
唐斐眸光微冷，沉声问：“方才可有人来过？”
流儿眨巴了几下眼，半天才想起来说有，之后又有些犹疑地说：“可是那人我从来没见过，他也不和我说话，在院子里烧了一堆东西，还叫了秦姐姐的名字，然后就走了。”
“哦？”唐斐看向方怀瑾，“大统领的人没看见？”
“不，不是。”逐流儿连比带划地说：“后院有树，他是从，从树上走的。”
唐斐略过众人径直到了后院，果见角落里栽着一株海棠树，枝桠旁逸斜出，堪堪可供一个成年男子借力跳出院墙外。
“侯爷，在院子里发现了这个。”金吾卫举着一小片黄纸铜钱递到唐斐跟前。
是祭奠用的纸钱。
唐斐神色一凛，口气不觉严厉起来：“那人长什么样子，往哪个方向去了？”
“我不知道，他只说会替秦姐姐完成心愿……呜呜我真的不知道……”
逐流儿到底是孩童心性，见方才还和颜悦色的将军突然变了脸，慌得话也说不囫囵，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小脸皱巴巴的很是可怜。
唐斐见状，知道再问也是徒劳，只好朝金吾卫使了个眼色，哄着流儿下去了。
恰在此时，天边隐约传来沉闷雷声，尘雨迸溅，打湿了侯爷的袍角与瓒缨。
唐斐胸口起伏，零碎的蛛丝马迹终于串连起来，脑中仿佛有电光石火闪过，一片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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