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早就知道他和梅敛的关系？”
唐斐毫不客气地问她，就差直接说“之后的事也是你二人哄了梅敛犯下的吧”。
秦骎骎不动声色地答是，“只不过那时姓梅的已经对他腻烦，把小六子打发到城南驿站做了洒扫小厮。”
她话锋一转，神情蓦地有些激愤：“梅敛待他有如豺狼吮血，光是作践了七八年犹嫌不足，还要逼他在驿站替自己做那些见不得光的差事。”
唐斐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紧追不舍地又问：“梅敛与驿站中人勾结盘剥来往典客的事，他一早便认了。只是这林小六纵火烧驿站，当真也是受梅敛指使么？”
秦骎骎点头，说：“驿站一毁，邺城里最有可能安置使团的只剩下方道院。方道院的地下暗道直通梅家林圃，用来暗度陈仓最合适不过。”
唐斐长叹一气：“你们倒是心思缜密。奈何梅敛一直不松口，你们想来也有些头疼吧？”
秦骎骎嗤笑说：“本以为姓梅的是个酒囊饭袋，捱不住几下盘问就都招了。谁曾想他哥哥倒是个有脑子的，不知想了什么法子递话进去，梅敛便一直咬死不承认。不过那也无妨，只要鄢王疑上了他，还怕他没得好下场么！”
唐斐沉吟良久，面上闪过一丝疑惑：“梅敛贪财不假，但也不至于因为几件珍玩便犯下这样的大案。刺杀来使，那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他纵有那份心，只怕也没那个胆！”
秦骎骎抿了抿头发，不以为意地说：“起初确只为了几件珍玩，可是小六子在行窃中有意露了破绽，被庆阳公察觉，他便已经着慌。再加上那时侯爷又刚好盯上鬼市，梅敛自乱了阵脚，难免作出胆大包天的事来。”
唐斐却以为这个理由牵强的紧。
“就算偷盗一事被捅到了鄢王那里，至多不过革职查办。他那个德行，当不当官也没什么分别，为了保住乌纱帽舍出项上脑袋，我看他是疯了。”
秦骎骎低垂的眼中透出冷意：“木已成舟，侯爷非得计较造船人的初衷不成？”
看来她是不会轻易转圜了。也难怪，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秦骎骎自然巴望着梅敛背负刺杀来使的罪名，永世不得翻身。
于是唐斐换了问题质问她：“方道院地下有密道的事，是你告诉梅敛的？此事隐秘，你又如何得知？”
秦骎骎理所应当道：“自然，梅家坑蒙拐骗来的产业不在少，姓梅的自个都知道暗道一事，巴巴地动了心思，小六子没劝几句，他便轻而易举地上了钩。”
“至于我是从何得知的……”她唇角微微翘起，浮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方道院以往是做什么用的，侯爷不该比我更清楚么？”
唐斐眉心剧烈一跳，紧走几步逼到她跟前，埋下头疾言厉色道：“污蔑当朝丞相是死罪，姑娘可想清楚了再说。”
秦骎骎毫无惧色地迎上他的目光，云淡风轻地说：“骎骎手上已经沾了一条人命，早知自己必死无疑，不消侯爷提醒。”
唐斐被这小小女子噎了一下，没好气道：“张弛那个老狐狸倒有闲心同你密谋这些？”
唐斐大概是昨夜使多了力气，脑子一时间不大灵光，未能参透其中关窍，但很快就被秦骎骎的一句话点醒。
“丞相大人自然看不上我的那些小心思，他眼里装得只有开疆拓土的经纬天地。”
开疆拓土？唐斐突然反应过来，张弛在朝中向来是个不折不扣的主战派，此番鄢王执意与大于交好，已是拂了他的逆鳞。倘若大于来使在会盟期间出了什么事，秦晋之好是指望不上了，处置不当只怕还要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眼下不正遂了张弛的心意么。
“除了告知你暗道一事，丞相与此案还有无其他瓜葛？”
秦骎骎犹豫了一下，矢口否认：“没有。”
唐斐眼中锋芒毕露，凛声又重复了一遍：“真的没有？”
秦骎骎的眼睫动了动，目光渐渐变得从容笃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无所谓再攀诬其他。”
唐斐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拧着眉沉声问道：“为什么要杀林小六，他于你不是由救命之恩在？”
秦骎骎闻听此言，如同一支被掐断了茎叶的兰花，迅速萎败下去，细宜动人的脸上泛出了沉沉死气。
“是我......对不起他，”她喃喃道，话音抑制不住地频频颤抖，“可他一定要死，我好容易报了爹爹的仇……听说侯爷又要提审他，我不能，不能前功尽弃。”
唐斐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对你们家也算忠心耿耿，若这些事真是梅敛做的，姑娘还怕他改口不成！”
秦骎骎的眼神有些躲闪，似乎有深不见底的情绪藏匿其间。
过了许久，她方才痛苦地闭上眼，哑声开口：“世道诡谲，人心难测。我没办法，真的没办法，我宁可该死的人是自己......”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唐斐顿觉不好，一把擒住她的下颚，然而还是晚了。
猩红血丝从秦骎骎的嘴角缓缓渗出，单薄的身子因为疼痛而剧烈抽搐了一下，颓然瘫软在地。
她当着自己的面服毒自尽了。
秦骎骎伏在脚边，费力牵了牵他的袍角。于是唐斐蹲**，听她还想再说些什么。
只见秦骎骎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一沓绢纸，攥在掌心气若游丝地说道：“骎骎自知罪不容诛，也实在不想苟且于人世。这是我的供状，侯爷拿着它去交差吧。还有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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