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裘深厌在这样雨水缠绵的时节出门。细如牛毛的雨丝打湿了头脸，衣料寒沁沁地贴在身上，无端使人心生厌烦。
是以，他赶去圄台见到方怀瑾时，脸色便有些不好看。
方大统领瞧着那张黑到发紫的冷面，心中自知理亏，遂抬手屏退两边班直，亲自端着刚沏好的新茶，纡尊降贵地奉到吕副将的跟前。
“莫七公罪名等身，原本就是死路一条。先前为了查出主使之人，不得已才多留他几日。谁曾想他这样冥顽不领，知道自己活不了，竟然趁着狱卒不备，抢在前头自行了断了…..”
方怀瑾这样说，多少有为自己开脱的意味。然而吕裘却不耐烦听他周旋，随手接过茶盏，看也不看便搁在圆几上，单刀直入地问道：“七公直到临死前，也没有吐口吗？”
说起这个，方大统领的一双浓眉顿时委顿下来，“可不么！我早说过他油盐不进，到了圄台还能咬死不认的，除了这个莫七公，我是真真没有见过第二人了。”
吕裘闻言，面上不豫之色愈发深重。
方怀瑾有所察觉，沉吟片刻接口又道：“但是，这几日金吾卫忙进忙出，倒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
吕裘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他大咧咧地抻一抻袍角，旋身落座时腰间佩剑传出郎当脆响。跟着又朝方怀瑾比了个手势，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这金吾府的主人。
大统领见状有些哭笑不得，但也知道吕裘从来都是不拘小节，此番亦非有心喧宾夺主，便也不肯再同他计较什么。
“那天我带人赶到地穴时，侯爷与将军已经脱身。四下搜罗之后，除了门里的几具尸体外，还在博古架旁发现一个人。那小子断了条胳膊，又吸进不少毒烟，被班直带回来的时候，差不多只剩下半口气。这两日拿还魂丹接续替他吊着，好容易捡回一条命。手下人不敢怠慢，见他有所好转便连夜提审，结果你猜怎么着？”
吕裘抬了抬眼皮，示意他有话就说，别在这时候卖关子。
方怀瑾右手握拳，狠狠砸向左手掌心，形色间颇见几分懊悔，“那小子名叫林小六，早几年在城南驿站是个洒扫小厮。先前驿站走水，我奉侯爷之命追查时，便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只是当日，他碰巧被烟熏坏嗓子，什么也问不出，关了些时候就将他放了。谁想到，这小子竟还是个扮猪吃虎的厉害角色，连我都险些上了当！”
檐下还在淅淅沥沥地落着雨，大珠小珠打在琉璃青瓦上，金吾府以往峥嵘严峻的墙头，渐渐被淘洗得泛出细腻波光。
都说春雨可贵，吕裘打心眼里觉得，老天爷似乎慷慨过了头。就好像近来时乖运蹇，神仙也想从旁的地方找补一下。而这其实大可不必。
吕裘听完大统领的说辞，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不是险些，事实上，大统领真的就上了这当。彼时您若不那么急功近利，侯爷也许就不用遭这茬罪了。”
此话一出，敲打的意味不言自明，方怀瑾听了，脑门上“唰”地一下冷汗如瀑。
好在吕裘没有再盘根究底，而是调转话头蹙眉问道：“这个林小六该不会也是个硬骨头吧？”
方怀瑾刚要松口气，闻言忙不迭地摇头否认，“不不，姓林的嘴皮子溜索，内里却是个不经吓的怂包。之前没顾得上对他动刑，这次刑具方才摆出来，他倒先尿湿了裤裆。该交代的三言两语都交代了，没问他的也竹筒倒豆子似地和盘托出。像他这样肯配合的犯人，我在圄台也是头回见到。”
吕裘长眉高挑，像是对他的话起了浓厚的兴趣：“他都交代了什么？”
方怀瑾笑笑，起身走到案前，从堆积成山的卷帙里抽出一沓，递给吕裘，努嘴道：“都在这里了，将军细看便知。”
金吾府掌管刑讼的主簿写得一笔精致小楷，蝇头大小的字迹密密麻麻攒到一处，吕裘仔细看下来，眼睛不觉有些发酸。
林小六倒得果然干净，字里行间恨不能把“坦白从宽”四个字铺陈得无比醒目。据林小六说，夜袭揆敬侯与火烧城南驿站两件事，自己都受人指使参与其间。
至于这背后主使之人，林小六起初还吞吐着不肯照实说，架不住金吾卫拿浸过盐水的铁鞭在他跟前招呼了一下，他便涕泗横流地喊出了声。
“是梅大人，是梅敛梅大人！我求诸位官老爷千万别说是我卖了他，否则小的就算死了化成灰，也要被人从地里刨出来，再拉去田间肥土啊，呜……”
吕裘听说以后，满眼鄙薄地不屑道：“得了吧，就他这样的软骨头，还想拉到田里肥土？好好一块庄稼地，可千万别被他给祸害了！”
玩笑过后，吕裘敛肃了神情，目光重新回到那些卷宗上，大有把黄麻纸洞穿的架势，“梅敛刺杀侯爷是因为害怕鬼市交易暴露，可火烧城南驿站又为了什么？两国会盟在即，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总不至于只为令王上难堪吧？”
人人都知道，梅氏兄弟皆乃四岳丞相张弛昔日的门生。老师不乐见的事，做学生的自然要跟着附和一二。
只不过吕裘以为，如此明火执仗地声张不满，可不像是有脑子的人能干得出来的。
“对了，林小六在这份供状上还提到，说他知道当年救下莫七公的人正是梅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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