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仪式后是鱼龙舞祭。凤箫声在城楼上空兜兜转转传荡得悠扬，成排的小内监点着宫灯沿城墙鳞次而立。那宫灯里用的不是寻常灯油，而是自燃山开凿的膏石，状如粟，一粒辉映一堂。是以城楼上下通明如昼，大萨满便是从这片光源中迤然步出，走上了位于朱雀大街正中央的圆形祭坛。
鄢、蒯两国早在北渊王朝时即为同宗，两地君臣百姓都有信奉长生天的习惯。只是到了鄢文王时，温邪笃信人定胜天，对宗庙神佛之说大不如从前敬畏，连带着民间的礼佛风气也渐渐淡去好些。然新王对此却深信不疑，下头的官员揆度君心，才有意在他的千秋节上安排了这一出。
几乎是同时，夹道的百姓纷纷匍倒在地，口中念念着听不清的祷词。哪怕是不够虔诚的信徒，在发愿的一刹那，亦怀有十二分的钦慕和喜悦，无论平日里信得真与不真。
江予珩的笑容渐渐转淡。看着他的神，在众人压山倒海的狂喜中，露出悲矜的神情。
世人原本都是一潭死水，无风翻不起波浪。大萨满就是那阵翻云覆雨的疾风，总要借助潭面上的惊涛，和枝桠间的呼号，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明明血肉之躯，却被赋予神的意义，森严宝相成了他不得不背负的皮囊。
在大萨满的身后，紧跟着有两队青年男子，高擎火把、花灯鱼贯而出，个个身形矫健，举止利落不凡。
“这些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萨满祭司，鱼龙灯舞得出神入化。只是珩儿你稍靠后站些，仔细火油星子溅到身上。”
唐斐习以为常地扣住江予珩的手腕，轻轻把他拉到身边。而江予珩只是看了一眼，表情温顺得有些异常。
晨起闹了那一出之后，唐斐没过多久便将此事撂到脑后，整个白天都在为入夜后的百丝灯会忙得晕头转向。直到晚膳前匆匆赶回侯府，见到江予珩目光闪躲，方想起清晨时自己对他的轻薄行径。
只不过唐斐死性不改，发自内心地以为，“发乎情”和“止于礼”才是有血有肉的正人君子所为，否则和泥胎木偶又有什么分别？
“从前在蒯国时，鱼龙舞祭也是一样的声势浩大。只是祭司人数不比今日的多，连大萨满身上的阙翟祭服也没有这么华贵雍容。”
江予珩突然出声，唐斐有些意外。这时珩儿头回主动提起在蒯国的经历，虽然只有些微末小事，可他还是愿意听得仔细。
“父王在时，我只能和普通百姓一样挤在人堆里，扒着缝隙看大萨满作法祭天。有一次，我伸手碰到了他袍服的一点衣角，虽然被侍卫训斥了，可回去还是高兴了许多天。”
“我跟随师傅行医，他总说听天由命是庸医的托辞，所以不许我亲近鬼神。每次从街上看完鱼龙舞祭回去，都会被罚在药王他老人家的画像跟前跪整夜，还得手抄黄帝内经。倘若有一处不工整，便要打回来重新抄写。”
“后来……父王薨逝，我又回到了蒯王宫。除了长姊，没有人在乎我一个灾星每天去哪，做了什么。再到鱼龙舞祭时，长姊把我带上城楼，就在鄢王现在站着的位置，指着大萨满告诉我，人也好神也好，披着什么样的皮囊，就该恪守什么样的本分。他是寻常百姓眼里的神，可在王室中人看来，也不过是点灯燃香的工具。换了谁，安上大萨满的名头，这种简单的差事都会做得很好。”
然而，被人遗忘在渠淖的日子，江予珩已经习惯了仰望大萨满这尊神祇。哪怕到后来，长姊命他以王的姿态睥睨城楼下的人和物时，江予珩还是对大萨满仰之弥高。
长姊似乎对这个冒牌弟弟过分谦卑的样子失望得很，“顶着公子珩的名头，你怎么能连这件事情都做不好？活像个街边的乞丐！”
可他本就是街边的乞丐。
江予珩说完，唐斐早已经陷入了沉默。四周都是嘈杂的人声，可他的世界一片寂静。
直到远处遽然传来马儿尖锐的嘶鸣声，方才打破了这片寂静。跟着人群响起一片惊慌失措的哭喊，唐斐的眼皮剧烈跳动了几下，顿时变得警醒起来。
“你跟着吕裘，千万别离了他。听话，本侯去去就来。”
匆忙撂下几句叮嘱，唐斐又深深看了吕副将一眼，脸上分明写着“看不好老子媳妇，我让你这辈子下辈子都讨不着媳妇”的威胁，而后大步流星地向着骚乱的人群奔去。
原来刚才，就在大萨满手捧清酒将要注入圣鼎时，祭台下，一个挥舞着鱼龙花灯的祭司突然将手里的花灯跌落在地。灯中油盏倾翻，只听“刺啦”一声，纱縠制的灯身瞬间被点燃，发出刺眼的白光。
鄢王所乘金辂此时正停在城门口，城门校尉刚替那匹白蹄黑鬃的红枣马卸下笼头，预备拿些干草来喂。谁料那畜生见了白光受到惊吓，发了狂似地将城门校尉掀倒在地上，跟着又撒开蹄子，从斜里朝狂欢的人群直直冲撞了过去。
来观灯的大多是城里本分过日子的平头百姓，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面对飞来的横祸，几个姑娘小姐当下便被吓哭出了声。这马性子原本就烈，鄢王更不许御马监的人下重手驯服，是以几个金吾卫四面包抄，竟一时半会都没能将其制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我本灾星 逢你化吉请大家收藏：(m.265xs.com)我本灾星 逢你化吉265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