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孟柯的眼皮随着烛光的闪烁耷拉了一下。他强打起精神，将手上的书卷合上，便准备吹了烛火去睡了。
门是在这时被吹开一条缝的。他觉得奇怪，窗外明明一片平静，连树叶都没有一丝声响，哪来那么大的风。没等他走去将门关上，年久失修的吱呀声越发过分，竟歪歪斜斜地撞开了一个人的空间。
孟柯后背有些发凉，将灯芯挑得亮了几分。“谁？”
虽然强作镇定，声音未免还是有些底气不足。他看起来实在是过于书卷气，仿佛下一秒就能被风掀倒似的。
来人没有回答，暖黄的烛光闪了一下，继而毫无预兆地灭了，烛芯缠绵出一缕烟来，盘旋在他眼前。
孟柯警惕地从身后的桌上拿起桃枝，试图从黑暗里辨认出什么来。他模糊地看出一个人的形状，又惊觉这东西怎么好像缺了一个头。
“你是何方妖物？”眼见着那人以奇怪的姿势趴在地上，渐渐地朝他的方向移动过来。四周很安静，没有回答，甚至还从那个没有头的，类似于脖颈处的地方传出了奇怪的低吼声。
孟柯紧握桃枝的手出了汗。他右臂紧绷着，在身前扬了几下。
没用。他在感受到半截桃枝干脆的断落时，还有心思去想这百试不爽的招数怎么就失效了。
……这没有头的妖物又是怎么把桃枝咬断的啊！
妖物已在咫尺之间，他得以看清了它的模样。果真是没有头的，断颈上全是血。凑近他之后，便从断颈上生出一副獠牙来，腥臭味顺着滴落的血液溅到木桌上。
若是常人，怕早已吓晕了去。偏偏他还没少遇到过这样的场景。只不过这次着实太近了些，他甚至能感受到手背上那滴血液的粘稠。
孟柯闭上了眼。
“无需害怕。”睁眼时屋内已被烛光照亮了。“我叫孔卿，妖物已经被我除了。”
来人似乎是为了确定他仍有意识，离他离得很近。
“多，多谢少侠。”等确保他彻底清醒了，对方才把距离拉开。孟柯的目光先对上了他的眼睛，继而才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
满眼的白，从头到脚毫不客气地扎进人的视野。
若光是好看的面容，倒不会引得他如此注目。偏偏是那双眼睛，乍一看黑白分明，将心里所想生生划出一条界线，拦住外面的人，等到这双眼睛抬起头盯着你时，又像无底的漩涡要将人吸进去，窥探人的秘密。
这一身白，像是不惹尘埃的谪仙，也像……也像寻人索命的无常。
孟柯回过神来时，发觉孔卿也正盯着他，“少侠可是专程来除妖的？”
孔卿不置可否，目光移到他手中的桃枝，意味不明地笑笑，“不是。”
他忙将桃枝往身后藏了藏，“说来奇怪，往日也有妖物寻上门来，但总近不了我身。这次倒是来得蹊跷，不过多亏有少侠相救。”他一番客气话说完了，见孔卿仍不搭话，又问道，“不知少侠来此究竟有何事？”
他所住之处偏僻不已，十里开外不见人家。若说是途经此处，未免也太过巧合。
房间里一时之间亮了许多，孔卿气定神闲地拉开他对面的椅子，环顾四周，清贫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嘴无奈地抿了抿，茶壶里的茶水表面飘着几片已褪新绿的茶叶，他抬手盛了半杯， 却并不往嘴里送。“我是来收徒的。”
孟柯倒未料到对方将来意说得如此坦荡。他皱了皱眉，“可这附近只有我一人，我与少侠又素不相识。”
粗糙的质感让孔卿放下了手中的瓷杯，桌上的水渍往他的方向蔓延了，他的眉头皱起，神情里不无嫌弃。于是他抬手轻覆，水渍干枯，白衣依旧如新。
“素不相识？”孔卿慢悠悠地将这个词重复了一遍，“方才是谁救了你的命？”
孟柯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看着这个神色清冷的人，见他语调寡淡，连收服妖物时也是悄无声息，便不敢直接推诿。“这……就算少侠是我的救命恩人，拜师又怎能是如此草率的事？”
“榆木脑袋。”孔卿收敛了嘴角的笑意，抬眼看他的目光瞬间像是要将人溺死在幽深的古井里。
孟柯愣了愣，又见他曲起食指来在桌面上敲了一下。
熟悉的嘶吼从耳畔传来，他却脚软得一时无法动弹。那张噩梦般的血盆大口从地底下冒了出来，孟柯毫不怀疑它眨眼间便能咬掉他的右腿。
断颈的速度被刻意放慢了，最终在他急促的喘息中停了下来。孟柯一抬眼便看见那张脸上再次绽放出来的笑容。
“草率吗？”孔卿指了指他脚下，“人命关天，你可得好好考虑。”
“……”额上滑落一滴冷汗，孟柯深吸了一口气，“不，不草率。”
孔卿垂下头低笑了一声，这才挥了挥手，那东西便消失不见了。孟柯甚至觉得自己只是方才花了眼。
“那便奉茶下跪吧。”他轻飘飘地说了这句话后便落座了，甚至显出几分疲态来，仿佛刚才极具危险性的模样不过都是假象。
孟柯呆愣了片刻，万般心思转了一遭，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他在桌上盛了茶水，缓缓地跪在了孔卿面前，神情虔诚道，“师父请喝茶。”
孔卿满意地颔首，接过了瓷杯。孟柯看见他从衣袖里露出的半截手指白皙得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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