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如春水，温柔生波，秀眉柔婉，面如白玉，秀致柔美还在其次，难得的是一片清稚纯真之色，竟与火光下匆匆一瞥，那身着蓝衫，身形尚幼的张雪桐有五六分神似。
是个温婉动人的小美人儿。杨靖眼瞥那孩子只合一揽的腰身被青绦束住，只坠下两行细带，系着一枚鸳鸯交颈白玉佩，玉色细腻，雕工精湛，羽毛纹路皆是历历可见。
“好颜容。”许后见他不语，只把人上下打量，正惴惴间，忽听皇帝轻笑一声，说话间已然不闻怒意，他缓缓放开怀中许后，摩挲着剑柄，一双铁色眼眸微阖，低声道：“过来，替朕斟酒。”
那孩子听了这句话，巴掌大、白玉似的小脸微微一红，垂着脸起身，皇帝落座在榻上，许后倒被撇在一边了。
她见此倒不着恼，只来得及心中松一口气，这人本就是寻来调教，日后要服侍皇帝的，容颜身段俱是她细细揣摩过皇帝喜好后精心选来，本应该再养几年再送到御前，可昨夜的消息一送来，她便改了主意，这十岁出头的模样居然是正合适，换了衣服，略一收拾，果然得了皇帝青眼。
只盼着陛下得了美人，便能就此停手，将那荒诞飘渺的念想抛之脑后，再不提什么搜查巫蛊。
许后一想到那报与她的传言，心中恐惧，如芒在背，几乎觉得阵阵阴风吹在背上，只怕回头就会看见身后站着一具少年人的无头尸骨，手中一颗美人头颅。
杨靖斜坐在案前，就见那蓝衣小美人垂头斟酒，一双小手象牙雕就一般，指如葱管，指甲泛粉，心念一动，伸手在那系着鸳鸯佩的青绦上一绕一拽，那小美人一声惊呼，就跌落在了他怀里，手中翡翠杯一倾，一杯青合霜就要撒出，被皇帝一手捏住，就着那握杯的手势，指尖揉捏，把玩起一只小手来。
“皇后也坐下吧。”杨靖倒没忘了许后，他一手覆着那小美人的手，将一盏青合霜尽数喂了怀里人，直呛的这孩子两颊微红，桃花眼中微微含泪，心中升起一丝扭曲的欢愉。
许后素知进退，此时惊魂稍定，正想告退，却听皇帝一边伸手抚弄怀中人娇嫩的菱唇，一边问她，“是教坊里选来的人？好俏丽的女娃娃……可会唱曲子？”
苗人善歌。当年张雪桐以相好之名潜伴杨思平身边，彼此尚还未成你死我活局面，情欢意好，西南诸军在南夷之地，平素不禁唱和，他偶尔纵马入营，与军中将领聚会，兴之所至，弹剑清歌、挽袖起舞，平生意气尽付歌音舞步间，风华倜傥不同俗流，观者闻之惊服，声名直传十数年后，而杨靖始终不得一见、一闻，暗怀妒恨，思之欲狂，以为平生一大恨事。
“这是臣妾着人从吴地选来的采女，特意调教了三年，丝竹诗赋俱工。”许后忙打起精神，回道，又向那皇帝怀中双颊飞上霞红的小美人道，“便为陛下歌一曲宫词罢。”
小美人岂敢不从，应声而起，娇怯怯的一挽散乱的鬓发，从宫女手中接过一把螺钿琵琶，侧坐在阶下，手持拨子，指按琴弦，檀口轻启，声如莺啼，
“晚妆零落一枝花，
又听銮舆出翠华。
忙里新翻清夜曲，
背人偷拨紫琵琶。”
她歌的是旧宫词，歌声悦耳含情，教人动容，独独皇帝听过不做言语，许后不知出了什么岔子，一颗心又悬了起来。
殊不知杨靖几十年间眷爱的不是红颜美色，而是一道故人求而不得的影子，而张雪桐若非命中劫数，遇上了杨思平，必是一时英杰，何等出众人物，便是放歌起舞，也当是倜傥雍容，和这深宫小儿女情态，其实大不相同。
杨靖垂目，恰对上小美人那一双还带着懵懂稚气的桃花眼，情不自禁又转念想到：只不知他年少时可有过这般娇憨可人疼的时候，是不是也懵懵懂懂的唱过苗寨里那些直白热烈的情歌？张雪桐只比杨靖年长区区数岁，二人可称同龄，若年少时，要在西南的苍茫山中、翠郁林下、潺潺流水边相逢，并非不可能事，杨靖自少时常从父亲口中听到张雪桐的事迹，若能年少时见、若能年少时见……
别后重思皆是恨，最恨不逢少年时。只把皇帝一颗半生征战沙场的心，意气为之消磨，只觉刀斧针钉齐齐冲着一颗柔软的心凿下去，好个痛入骨髓、痛不欲生。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就着经年旧事那泛着血色的回忆，按着永夜剑的剑柄，沉思片刻，方缓缓的道：“确实好嗓音，且再为朕歌一曲越人歌。”
汉宫春晚歌舞休，五十寒暑自长流。
金枝别后湘妃怨，铁笛吹遍芦荻秋。
怒江流水滔滔，江上舳舻千里，俱是运兵长船。船首雕虎，船身覆铁，船楼三叠，长浆林立，盖江面而来，远望如同一座城池沿江飘下，威风凛凛，莫能逼视。
正是西南诸军以水军船只输运士卒，换防后方。
当今宣武将军一手创立水军，至今不过数年，而号令严明，士卒悍勇，军中常视为楷模，此时沿江而下，诸船结为长阵，战船护卫于外，运兵大船航行于内，小艇往来其间，丝毫不乱，固若金汤。
长阵中心，一艘悬挂“杨”字将旗的虎首大船上，一名白衣轻甲，肤色黝黑的少年女子手按铁尺，凭栏立在船头甲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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