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桐永眠泉下,枯骨生苔,可杨靖心里的宣武将军夫人,持永夜剑,握烈日枪,身披麒麟甲,已经默默在垂柳下凝望了他四十多年。看着他从青春年少到鬓生白发,从籍籍无名到君临天下。那双桃花眼里有一面镜子,永远清晰的照出杨靖一生的憾恨。
杨靖正想的入神,忽然四下一暗,明明殿中无风,可他手中的烛火却熄灭了。
“咚、咚!”黑暗中传来几声钝响。像是刀刃在岩石上敲击,杨靖心中一惊,他听出来了,那是苗王的甲衣摩擦在殿中青玉石铺地面的声音。
“陛、陛下!”大太监嗓音发抖,竭力压抑,方才未大声惊呼,“那甲动了!苗王的甲动了!”句尾已然破音。
杨靖来时不要多余烛火,一众宫人不敢掌灯,此刻唯一的光源熄灭,一众锦衣貂帽俱惶惶然在黑暗缩成一团,如一群待宰的羔羊。只有巫太监还算镇定,哆哆嗦嗦的在怀中摸索着火石。
而杨靖天生能夜视,此刻手握剑柄,不动如山。
他适应了突如其来的黑暗,就看见面前的黑暗里,母子麒麟甲的影子竟然晃动了起来,裙甲下摆的甲片剁在地上,“咚、咚”一下一下的响着。
杨靖从没见过这幅甲有异动,像是整幅藤甲活了过来,正在活动全身筋骨,来不及多想,他当机立断,一脚踹翻身侧一人高的铜制仙鹤灯架,在“咚、咚”的钝响中,灯架直直倒向藤甲而去。
与此同时,殿内响起一阵嗡鸣,初听似海浪大潮,连绵高亢,几息之后听来几乎是尖啸声,把藤甲剁地的钝响压了下去。
那是剑鸣,永夜剑在鞘中震动,受藤甲异动所激,深沉如子夜河水的长剑突然发出了高亢的怒吼。
杨靖拔腰间剑出鞘,与此同时,一点微弱的火光在他身后亮起,大内监不知从何处翻出了一截短短的蜡烛头,一点烛光映照在杨靖的剑刃上,剑指前方,铜灯架眼看就要砸上母子麒麟甲,倾倒之势突然一止,止于半空不动。
于此同时,杨靖提剑大步上前,烛火一晃,一片黑暗退去,只见竟是一只大弓的弓梢,抵住了至少重百斤的灯架,杨靖一打眼,本能就知道弓是军中长弓制式,已经上弦,顺着弓身看去,只见握弓的一只手,如白石雕成,白而瘦小,不似成人的手。
难道九重宫阙,被层层环卫的长乐殿中,竟然有一个孩子,一直站在母子麒麟甲边,一动不动的伫立在黑暗里,眼看着他们一行人走入殿中?这怎么可能!杨靖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凝神一听,根本听不到面前有人的呼吸和心跳。
这时他身后的宫人也都看见了那只白惨惨的手,殿中一时极静,所有人脑中不约而同转过同一个念头:那是什么东西?它要干什么?
此时一众宫女内监吓得僵成一团,胆小的已经昏了过去,杨靖临危不乱,冷笑一声,喝道:“谁人装神弄鬼?”
话音未落,剑鞘一掷,剑风扫下一旁装油的灯盏,清油泼过巫太监手中烛火,落地爆燃。
光芒大盛,杨靖已一剑斩下。
锵然一声,长剑相撞,火光蔓延至母子麒麟甲前,蓝影一动,杨靖的宝剑撞在藤甲上,在甲上砍出一道细口,永夜剑尖啸一声,纯黑的剑身一荡,没入剑鞘中。
众人这才看清,火光里,巍峨伫立的麒麟甲下,正半倚着一个蓝衣的少年。
他一身黛蓝色箭袖猎装,只一个影影绰绰的侧影,削瘦英飒,如生发的杨柳,手中一把乌木长弓,抵住将倾的灯架,另一只手抱剑于怀,正是方才出鞘的永夜剑。
少年身形尚幼,却长发高束,佩戴玄冠,只一缕细长乌黑的头发,脱出冠外,柔柔的垂过脸颊。
杨靖呼吸一窒,那持弓抱剑的孩子恰此时转过脸来,
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上,秀眉如墨朱唇似血,一双桃花眼。
蓝衣少年双眼中神色原本一片寂然,如同雪山之巅的清冷月色,万古一瞬,冰冷皎洁,却在看向杨靖时突然冰雪消融,似悲极,似喜极,悲喜交集,冰火交融,千言万语,几十年喜乐忧苦,别后思念,人间沧桑,尽在相望无言的这一眼里。
杨靖握剑的手僵住了,他仿佛完完全全僵成了一座石像,甚至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不知道自己是身在一个梦里,还是经年执念已经修成了心魔。
他的目光像是闪电,像是能拍碎岩石的巨浪,像是从天而降砸穿黄土的流火,像是烧灼的烈焰,砸在了蓝衣少年的身上,将他裹进火舌里,熊熊燃烧每一寸肌理,每一根头发。
蓝衣少年被他这样灼灼的看着,不由一偏目光,却又仿佛眷慕难舍,转身一遍遍将他无言上下打量,清澈的眼瞳中,目光有时因熟悉而温柔,有时因陌生而惆怅。
他们离别时,彼此都还是俊逸青年,如今对面而立,面前人貌似清稚孩童,而杨靖却已满头银发,不复年轻了。
少年凝眸不语,持弓的手使一个巧劲,将铜鹤灯座推回地面,收弓往身后一背,永夜剑落在他怀里,忽而安静下来,如同得了抚慰便沉沉睡去的野兽,他伸指将那缕垂落的头发绕到耳后,又深深看了杨靖一眼,谨慎的向他迈出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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