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妹妹，”太子坐于步辇上，拉着襄城公主的手，低声道，“今日多亏了你。”
襄城公主长叹一声，“父皇于我等身边广布耳目，殿下岂非不知！魏王如今正虎视眈眈……今夜你不愿累及太傅与许将军，将来我怕是性命也难保全。”
太子闻言默然片刻，“不会的。你最机灵，早早离了驸马躲进纯阳宫，就算将来清扫悍将勋贵，也不会把你怎样。”他说到这里，自己先打了个寒颤，“我真没想到，高祖居然……”
“嘘……”襄城公主皱眉，竖起一指，她抬起头，看向黑沉广袤的夜空，夜空中无数微弱的星光闪烁，传说那些星轨排列里隐藏着无数人的命运，可是她从狭窄的宫墙间抬头，却仿佛看到浩渺银河背后藏着无数人的秘密，险恶而不可言说。
长乐殿中的烛火渐渐暗了，而皇帝孤独的身影依然坐在照不见星光的角落里。
一把长剑横在他膝上，黑沉的铁剑，刃口也是一色漆黑，像是一条深沉的影子。苗王的母子麒麟甲也是深沉的黑色，但那副甲的气势逼人而可怖，哪怕静静立着，虚空中仿佛也有猛兽咆哮，而这把剑，拔出了剑鞘也沉默的像是午夜静静流淌的河水。
剑上没有装饰，剑脊上有剑铭，是“永夜”二字。
名动天下的“永夜”剑出于瀛洲岛，曾经是张雪桐生父的佩剑，后来是张雪桐的剑，就如母子麒麟甲与烈日狮子枪，曾经是张雪桐母亲的枪甲，后来是张雪桐的枪甲。
“父皇。”襄城公主的羽衣拖过长乐殿的烛光，打破一室沉寂。
阴影中白头的皇帝从沉思中醒来，示意她说下去。
“返魂香已熄灭，但儿臣还能开坛做法，招魂问灵。”
“罢了。”皇帝挥手示意她退下，“朕夜梦故人，忽然想到昔年一桩困惑，可问了又能如何？不要折腾了，传到外面去，说朕效仿汉文帝，不问苍生问鬼神，不成体统。”
“是。”
“你还在等什么？是有什么想问朕吗？”
“儿臣斗胆——”襄城公主一正姿态，叩首道，“父皇几十年来心中常念的，是这副剑甲的主人吗？”
永夜剑锵然一声入鞘，杨靖正准备呵斥她的大胆，然而转念一想，却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二丫头，”他唤襄城公主乳名，“朕回答你的问题，你听完就回家去，和你的丈夫儿子过，怎么样？孩子还小，不能没有母亲。”
襄城公主又一叩首，“父皇，儿臣嫁与谁家，生谁的孩子都不能自己选，但余生怎么过活，儿臣想自己做主。”
她没有抬起头来，只觉得父亲冰冷探究的视线一直盯着她，不知是透过她看见了谁。
“行。”杨靖早知如此，索然道，“朕毕竟是你父亲，不逼你——可你为什么要过问此事？”
襄城公主心知危险近在眼前，回答的谨慎，“因为儿臣好奇，母子麒麟甲不是寻常甲衣，它生了灵性，里面住着狮子的雄心，能驾驭它的人，不会是寻常人。”
杨靖足够了解自己的女儿，“还有呢？”
襄城公主的声音低了下去，“还有……父皇说泸沽岭血战时，故将军夫人在叛军中，可儿臣觉得父皇并不曾怪过他。”她现在已经开始后悔方才贸然发问了。
原来是为了这些。杨靖心道，我还以为这孩子比她兄长聪明，不，她是更聪明，可毕竟是个女人。
襄城公主久久的跪在地上，冷汗逐渐浸透后背，直到她听见皇帝漠然的声音，“夜深了，退下吧。”
一个好奇心重的女人，一个从不曾与父亲交心的女儿，她不过是想知道什么样的人能打动她那冷酷的父亲，让他一生不忘，杨靖看着女儿的身影从殿门口走到星光下，她的羽衣被夜风吹动，出尘得孤独，让他想起很多年前的往事。
那一瞬间，他很想叫住她，告诉她，那个人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可怜也最可敬的人，这一句评价无分毫虚假，然而他终究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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