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靖猛的睁开眼睛，只见一双桃花眼凑在他面前，他猛的翻身坐起，拔刀出鞘，气喘不止，只觉汗透重衣。
“陛下……”柔柔的一声响在耳畔，杨靖惊魂未定，定睛一看，
只见床边宫女内监跪了一地，许后见他拔刀，亦是一颤，对着那刀尖跪倒在地，伏地垂首哭道，“陛下，臣妾死罪！”言毕深深叩首，连头都不敢抬。
杨靖没有回答，握着刀赤脚下床，绕着殿中走了一圈，殿中地上熙熙攘攘跪着宫人，他竟全然不顾，直来直去，每每一抬脚，不敢起身的太监宫女便心惊胆战，膝行跪爬着给他让路。
他一身单薄寝衣，疾行时飒飒作响，许后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的揪心，“陛下可是梦魇？臣妾教人传太医可好？……陛下，陛下……”
杨靖一刀劈开身后披来的衣袍，转头一看是战战兢兢的许后，心中稍定，将刀换到左手，右臂揽过许后的腰，拍了拍她单薄的背脊。
许后心道他已恢复如常，惊魂未定，顺服的伏在他胸前垂泪。
“不怕。”杨靖捧起她的脸庞，看见那双垂泪的桃花眼，不知想到了什么，恍惚一瞬。“没事了。”
他揽着许后坐回床沿，一手仍攥着短刀，许后一眼瞟见那寒光飒飒的宝刀，不由缩瑟，只听杨靖喘着粗气喝令宫人，“去！传令！取剑甲来！”
宫人面面相觑，大太监巫晴哆哆嗦嗦的上前来，“陛下，是……取陛下阅军的大阅铠，还是临阵的明光鱼鳞札甲？”
许后纤纤玉指颤颤巍巍的扶住君王手臂，正要转头轻斥“到这时候取剑甲作甚，还不传太医”——
就见杨靖一刀劈来，银光一闪，若不是巫太监脚下一软滚落在地，怕是要血溅当场！
“父皇！”许后的惊呼声中，殿外传来一声呼喊，殿中诸人一怔，只见一道羽衣白影从殿外冲进来，如同挟着阶前的月光一样照进了殿里。
“儿臣叩见父皇母后！儿臣情急闯宫，儿臣万死！”披羽衣的人在御榻三步前跪下，重重叩首。
这时殿外的内监与披坚执锐的金吾卫一同跟在她身后入殿，内监一撩青袍，金吾卫执枪下跪，放倒枪尖，“启禀陛下，襄城公主夤夜谒殿，臣等/奴婢等不能力阻，罪该万死！”
那跪在御前的是一个容色如玉的少年女子，一身纯白道士服，披戴羽衣芙蓉冠，手持一柄玉如意，做女道士打扮。
“你，”许后正是着急，见之皱眉，“出嫁公主夤夜闯宫是何体统！”
杨靖却顾不上理会眼前的女儿，刀指披挂金瓜豹纹甲的金吾卫，怒喝：“朕的甲呢？”
“陛下！”许皇后见他这般，几欲晕厥，“这……如何是好！”
“殿下莫慌！”跪在地上的襄城公主抬头，“儿臣知道父皇要找的东西在哪！”
许后从床沿上起身，手臂被杨靖一拉，只好站住了俯身低声急急道，“你父皇今夜魇住了，起来就要剑甲，你如何知道是哪一副！”
“儿臣来前卜过褂，儿臣知道。”襄城公主不为殿中的混乱所动，莞尔一笑，又转身对杨靖一拜，“儿臣请父皇旨意，着金吾卫十人，即刻取永夜剑、烈日狮子枪、与苗王母子麒麟甲来此！”
“苗王的甲！”大太监忍不住低低惊呼，“那可是供在太庙，高祖灵前的呀！”
谁料杨靖闻言竟是沉默，沉吟片刻，他一把将短刀插入床沿，开口道，“传令金吾卫开太庙，取剑甲朱枪来。”
语毕，他看向面前地上跪着的女儿，冷冷道，“你夤夜入宫，最好给朕一个解释。”
襄城公主万万不敢在他面前逾矩，叩首后捧出一个华贵的小匣子，“陛下容禀，陛下着儿臣清点西南旧物，儿臣方于高祖遗物中寻得返魂香一合，上呈陛下御览。”言毕将匣子高高托起，巫太监正要接过，杨靖一挥袖将他挥退，自己一把拾起襄城公主掌中的匣子，只看了一眼，便知道是昔年他父亲不惜万金换来的那一盒。
虞朝开国之君御极十余年，条理分明而高深莫测，从未在深夜急召臣子觐见。
除了这一夜。
后半夜星空澄明，太子杨琬被急召入中宫侧殿长乐殿，心如悬空的推开殿门，只见殿内千百根火烛齐齐一颤，火光下，白衣的襄城公主席地静静煎茶，太子广袖铺开于地，忐忑的向坐在阴影中的父亲行礼问安。
“平身。”杨靖淡淡道。他的面前是一只紫陶小香炉，燃着香。那香并无什么味道，只是烟气很稠。
太子抬起头来，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到了殿中陈设的一物上，只一眼，就再也挪不开了。
那是一副盔甲，是战甲。
深沉魁梧的皇帝坐在阴影里，美丽皎洁的公主跪在烛影下，但这件甲上聚集了殿中所有的光芒，那是一件玄铁色的甲，覆盖全身，护领高高立起，两肩上是咆哮的兽头，甲身衬里不是铁片，而是不知何种材质拧起的结，一列列交错整齐排布。而那甲胸前的护心镜上，雕琢出了三只凶兽，稍小的两只凶兽被巨兽负在背上，巨兽披一身鱼鳞，狰狞的鹿角仿佛能顶破苍穹，怒张的胡须飞扬，正仰首咆哮。
——那是一对母子麒麟，却不似寻常麒麟庄严，它们爪牙尖利，形似狮子，黑沉的怒眼像是活的，太子盯着它们，竟觉得心头一阵冰冷，身周的一切都渐渐消弭远去，而那麒麟仿佛活了过来，远远的，还能听到它们雷鸣般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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