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叙不念叨了，在对面窸窸窣窣扣着墙皮。
“前辈我们要一直当土匪吗，我想我娘亲。”
苏稹心一软，“你娘亲不让你做坏事是吗？”
“不是，土匪让我想起娘亲举着倭瓜追着我满村嗷嗷跑的样子。”
“……”
第二天天蒙亮苏稹就哈欠连天被架出了寨，随车东倒西歪睡了一路。他没带上李叙，毕竟打心里觉得孩子干净，能少沾些就少沾，他苏世爻命糙惯了，没得来由再拖旁人下水。
“夫人！不，师爷，到地界了。”
苏稹略一探身，见一密林深路蜿蜒通山去，旁一矮丘，前于村后无店，荒无人烟，几人已在狭路口置了几捆荆棘条做拦路虎。
打劫嘛，他不懂行，他只懂群殴，但早些年也是看过几本兵法军册的，反正比这几个呆头呆脑的响马强。
一个身彪面相却憨厚的土匪抖着褂子两步跨上土丘，是个叫黑七的，一把拢住马嚼头，给苏稹坐的缁车原地掉了个个，车身猛晃没把抻懒腰的苏稹甩下来。
“黑七，卫沧呢？”他没精打采掏出个热馍暖手。
“回师爷，大当家的独个拿军饷去嘞。”
“哪家的军饷？”
“九劫山口那群吃官粮的。”
怪道他最初遇卫沧便是被重骑追捕，原来是劫了正牌军的饷银，想这小土匪还真有点本事，孤一人哪哪都敢闯，是有些狂傲气。
立三从树上窜下来，一溜跑到苏稹眼前，“来嘞来嘞，看着是有油水的尖头，带着平头子逃难的。”
立三儿瘦高个管放哨，上树下水，平地跑的飞快，招子又亮，方圆几里外的动静都收得入眼。苏稹听罢便知是有倒霉催的富商拖家带口逃难来了，刚好对口。
他起身清了清喉咙，四下张望两番，收回眼时在不远处山峭林间瞅见了一个什么黑黢黢的野兽。
他如今老眼昏花，便喊了立三去看，岂知他一瞅，牙打战吓得叫起来:“不得了了！见活鬼咯！”
鬼？
苏稹虚着眼努力看去，恰那东西也直起身来，在枝叶中露出了面目。
鬼脸，两眼空洞面部焦糊一般，唯见一对青白獠牙。
苏稹死盯着那东西，莫名觉它也在直勾勾看着自己，一动不动，他再往下看去，却见了人的躯干脖颈。
“什么鬼，”苏稹一笑，松力坐回了他的缁车，“那是个人。”
戴鬼倛的人。
“许是个里码人(同行)，我们占了他的盘子也未可知，但敌寡我众没甚好怕的。众匪听了皆称是，便也安心埋伏起来。
遥就闻车马声吱呀，负载极重，拖车马声咻咻，疲惫不堪，车辙变了形发出挤压声。
一马车驶近，车里仰头睡着个脑满肠肥风尘仆仆的商贾，两边一侧一位美貌妇人，皆疲态神色。后又跟一板车，待苏稹看去，嚯，这哪是携家带口，这是三军出塞。
后一板车五六个年轻姑娘，面容姣好，或憩或醒，也是奔波劳累的模样。不知是闺女还是小妾，这一窝足十号人，看来商贾家底挺肥。
一旁的黑七一嘬牙，“嗨呀，可不值嘞。”
苏稹纳罕，“怎么，见这些小娘子你们还没兴头？”
一边立三忙摆摆手，“不敢胡说嘞，大当家有死命令不劫人家姑娘的，都是清白人家的女儿，可怜得很。”
这话说的正，苏稹颔首，想这卫沧匪气入骨，却还知己知节，着不容易。
想着，下面那打首马车已被拦路虎卡停，马夫战战兢兢下了车来，两手攥着马绳弯腰去挪那荆棘捆。
就闻几道熏眼的烟草垛从两侧山丘扔了下来，一声吆喝后便乌泱泱跳出十几号土匪，扛刀夹棍劈头盖脸冲了过来，吓得马夫高一声喊:“不得了嘞！老爷！遇劫道的了！”
那商贾瞬间惊醒，两股战战两个妇人都挤到一处，散发坠钗哭喊求救。后一车的姑娘更是花容失色抱作一团，浑身发颤啼哭不止。
商贾眼都吓直了，两颊上的肥膘都抖落下来一般，就见一把白晃晃一把大刀逼到了鼻尖，后一黑脸大汉粗声一喝，“剪镖！”
“好……好说好说……”那商贾连滚带爬下了车，抖抖索索向后看了一眼，见那一板车姑娘皆被赶了下来，哭作一团蹲地捂着头。
“哪……哪位当家……”他躬着身哆哆嗦嗦作着揖，汗流浃背头也不敢抬。
“我。”
四下皆寂。
一众人看去，见林间坐着个清逸俊俏的公子轻开口，素衣长衫，执一鹤鹳扇，亦正亦邪儒雅十分。
“呀……”
人群里个抱着头糊成花的圆脸姑娘闻声看去，见那神仙样貌竟痴了，不自觉轻出了声，又被一旁的姐妹七手八脚恨铁不成钢两下摁回去。
“您……您看这兵荒马乱，过活都不容易，能不能通融……”
那公子羽扇一摇，温蔼道，“可，通融。”
商贾大喜，没喜一半又闻一声笑:
“她们走，你，把头留下。”
语罢三四个土匪一拥而上，喊打喊拿把商贾摁倒在地，吓得一排女眷惊声哭叫起来。
就在磨刀铿锵千钧一发时，忽闻天地间风卷飞沙，一道狂风破林而来，几个土匪直吹得踉踉跄跄。
继而一声利啸，一人持剑劈空而下，踏林御风，两下踹翻一旁大惊失色的三个匪众，站定旋身冷朔扫了一圈，最后落到匪众阵中稳坐缁车的年轻公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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