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离京
朱宜铭一语不发地低着头，在厅中来回走了两遍，最后终于说了两个字：“准了。”
随即便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
一干仆妇们似乎没想到，五皇子居然连火都没发一个就准了他们请辞，都有些意外，呆呆地在原地跪了一会儿，才稀稀拉拉地退了下去。
乔怀璧有些生气。
他原是庶出，生母早逝，又不得父亲喜欢。好在乔于渊的正室夫人是个少有的贤良正派人，下人们虽然看人下菜，也不敢做得太过。可如今五皇子手下这些人呢，太后还活着，就敢如此放诞，简直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
可转念一想，自嫡长子朱宜钰出世，朱宜铭便已基本无缘太子之位了。且他外祖家被流放岭南，母亲又说不上话，前朝后宫几无可依傍之人，若是太后再一去，还有什么可翻身的机会？如今藩地又被封在西北的固原城附近，怕是这辈子都别想再回京城——与其跟着这样一位皇子去边境吃风喝沙，不如早早另谋出路，方是明智之举。
乔怀璧在心中叹息了一阵，也推开了内室的门。只见朱宜铭站在窗前抬头望着白色的窗纸，不知在想些什么。乔怀璧想了想，最终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话头，只好坐了下来，开始合计收拾暂时用不上东西。
“怀璧，”朱宜铭依然眼望着窗子上方，声音却有些不稳：“……你，你也要走吗？”
乔怀璧从杂物中抬起头：“啊？”
朱宜铭被软禁这些年，逐渐变得有些少年老成，喜怒不形于色。此时却见他微微垂首，慢慢地握紧了拳头。
“我母妃说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不管你是什么来历，我……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
乔怀璧松了口气。
原来，有些东西一直都没有变过。
他不禁又想起了第一次在墨痕阁见到小皇子的情景，想起了那个倔强的、佯装坚强的孩子。他轻轻地走到那个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身后，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不走啊，我们一起去固原吧。”
朱宜铭突然转过身来，眼中水光闪动，张开手臂紧紧地抱住了他。少年的五官还留着一些幼时青涩的模样，莫名地让他心中生了一股被人依赖的暖意。
“那……你会一直，一直跟我在一起吗？”
少年的声音有些哽噎，乔怀璧不禁抬起一只手，轻轻摩娑着他的脊背。
“嗯，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
“……怀璧！”
少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似乎有什么冰凉的液体落在了乔怀璧的脖子上，教他觉得有些痒痒的。
*
离京的那日，清晨便是个阴沉沉的天。朱宜铭起了个大早，同六王、七王前去仁寿宫拜别了祖母。一众人马出了城门，便在城外分为了三队，朱宜铭西行，六王东进，七王则南下。
根据大南祖制，亲王一旦就藩，无皇命不得擅出藩地。而三人藩地相隔天南海北，如无大事怕是终身不得再见了。
六王朱宜钧未出生前，生母乃是长**的一位美人，诞下皇子后才晋了嫔位，另赐别馆居住，故而她同徐妃的关系原比别人近些。朱宜钧与朱宜铭又只相隔一岁，打小的关系便好过其它的兄弟姐妹，乍然便要各奔东西，两人都有些戚戚。
二人含泪互赠了一些临别祝语，朱宜钧擦了擦眼角，扫了朱宜铭了队伍一眼后，道：
“方才就想问了，皇兄这次带去藩地的人怎的这样少？”
朱宜铭略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此次出京，除了官中统一配备的护卫队外，他只带了几个粗使的仆婢，近侍只有乔怀璧一人。
反观朱宜钧，因其外祖家世代为皇商，乃京师一带首屈一指的巨富，虽没什么地位可有的是银子。故此随他去辽东藩地的，除了从宫中带出来的心腹，更有一众外祖家与的家生奴才，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愈发衬得朱宜铭这边寂寥零落。
朱宜钧低头思忖了片刻，才道：
“换作是别人我也不说了——皇兄过些时日到了藩地，诸事未全百废待兴，若只有乔内使一个人，如何忙得过来？皇兄如不嫌弃，我借几个妥当人与皇兄带去固原，来日也好与皇兄和乔内使分忧。”
朱宜铭本欲拒绝，转念又觉得他说得有理，本着减轻乔怀璧重担的想法，便点头应允了。
朱宜钧便点了三四个内使过来，同朱宜铭道：
“皇兄放心，这几个不是我外祖家的人，都是宫内调拨过来的内官，懂规矩知进退。”然后便指着一个三十岁上下、平头正脸的内使道：“这个乃是臣弟身边第一个妥贴人，行事缜密有分寸，他原本出身于御用监，名唤作王僖。”
“小的们见过靖远王。”
王僖跪下，领着几个小太监们给朱宜铭磕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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