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棉花经济只是中间人，纵使价格被抬得再高，对于他们而言，也只有卖出去才能变成真金白银落袋……潘经理，你是这一行的老法师了，你可知道他们打算把手里囤积的棉花卖给谁？”
“这……”潘仁孚没想到何明轩会问这样的问题，顿时便被难住了，但他到底是在这一行浸淫了二十余年，思虑片刻后，他给出了一个在他看来是唯一可能性的答案：
“苏省的棉花到了上海，很少有再卖出去的……既然现在上海滩的花号和纱厂都缺货，那么，会不会是准备卖给洋行？英国人这几年打仗，印度的棉花运不过来，东洋商会一直都想从中国进口棉花……我听说棉客行会与东洋商人走得很近，或许是准备出口到东洋。”
“卖到日本？这倒是很有意思。”何明轩听罢笑道，“潘经理，你替我去报馆，请他们登一份公告，就说大通花行半个月后有一批棉花供应，请有意向购买的来花号洽谈。”
“我记下了，”潘仁孚答应了一声，“先生，你可是有收棉花的门路？”
“我当然没有去乡间收棉的门路，所以这次还是只能向棉客行会购买……”何明轩说，“你再给棉客行会去一封信，就说大通花行希望以一担十七两的价格收购他们手里的棉花，现银付款，请他们在半个月之内答复。”
“这……”潘仁孚惊得目瞪口呆，“这样的价格，对方怎么可能答应？若是届时交不出货，花号的信誉可就……”
何明轩没有解释，只是说：“对方会答应的。”
（三）
沈祯端着饭菜进来，正看到夏云溪放下报纸，看起来，后者的脸色不太好。他向来便是这般小孩心性，沈祯倒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随口说：“又在发什么神经，吃饭了。”
“唉，你不知道……今天的报纸上提到他了。”
听着那焦急中带着几分嫌弃，又刻意假装若无其事的语气，沈祯便知他乃是在说何明轩的事情。心意初定之际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这几日里二人无暇见面，他少不得要有些胡思乱想。在旁人面前，夏云溪总是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却不知当着自家师兄的面，他那些心思早已写在了脸上。“哦，你说那个？我也看到了……只不过是被记者背后说两句罢了，这种事情，我想他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大通花号那份刊载于报纸上的广告立刻引起了业界的震动，因为在那广告之中所报的价格，较之现在正常的市价低了三分之一，不仅如此，公告中还特意说明，这笔生意必须立即以现银结算，而交货期却是在半个月后。众人皆知，大通花号如今乃是何家的产业，而何老板是断然不会做亏本生意的。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都说那交易中恐有古怪。即便如此，仍有不少等米下锅的纱厂带着现银前来问询，就这样，即便有着交货期长的风险，成交的数量依然十分可观。对于这样的事情，有的说那是何奎又一次巧取豪夺的手段，也有人说那乃是何家的公子哥不懂得经营之道，而一向敏锐的沪上记者自然也不会毫无表示。众说纷纭的报道接连见诸报端，令人越发捉摸不透。
“可是我……”夏云溪顿了顿，方才吞吞吐吐地继续说下去，“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的有对策，还是被人骗了……”
乱世之下，要守住家业往往需用非常之法，若是换了何门中别的门生，莫说降价出货，便是双手奉上，只怕棉客行会也难说半个不字，但何明轩却偏生要另辟蹊径。何门之中并不缺精明强干乃至手段狠辣的角色，对这位文弱书生模样的侄少爷在背后也多有质疑，风言风语听得多了，他多少也有些担忧对方是否能压得住阵。但沈祯却肯定地说：“他自然是有对策的。”
“你怎么知道呢？”
“因为这个。”
沈祯说着，指了指夏云溪面前的报纸上摊开的那一页。夏云溪拿起来一看，只见那上面写的是“太湖劫案进展”，“你是说……”
“这次纱厂停工的事情，乃是太湖水路不太平，那里的棉花运不到上海来，棉客行会又借机囤积居奇所致。但是现在沪生公司向法租界巡捕房报案了，巡捕房准备介入这个案子。”沈祯说，“我猜他可能是得到了什么消息，知道棉价会跌，所以才敢于夸下这样的海口吧。”
虽说成日里吃拿卡要，但论起破案，法租界巡捕房比起一般的警署还是要可靠得多，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沪生公司才舍近求远，向巡捕房报了案。更何况何门在巡捕房根基深厚，要是知道什么消息也不足为奇。“真的？”
“他那个人，做事向来都是有分寸的。”看着夏云溪脸上逐渐泛起的喜色，沈祯微微笑了笑，“快去洗手……对了，顺便替我把阿元叫来，他还在外面做功课呢。”
纱厂传出了复工的消息，郭家夫妻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虽说目前暂时没有什么活可干，但他们终于决意留在大上海再等等，而不是立刻带着孩子回老家。这几天里，夫妻二人都在外面奔波打些零工糊口，沈祯见状，便干脆让阿元留在自己家吃晚饭，好解除那夫妻二人的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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