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的声响落尽，眼前的街道也重新恢复了原本的模样，在冬日里低垂的夜幕下冷清得有些孤寂。那红色的纸屑被风一吹，挟裹着爆竹的余烬随风飘起，站在一旁的沈祯被呛得咳嗽起来。孙启生看着他冻得通红的鼻尖，轻声说：
“到上风口来吧，那里烟大。”
他本欲替王月娟把鞭炮放了就回去，最后却变成拖着两个人一道劳师动众地出门。夏云溪是想要分几挂鞭炮走，沈祯说着要看住前者不让闯祸，却也没有多少担心的样子，只是站在他身边看夏云溪把那挂一串红一个一个地拆下来点燃，仿佛存心要以那样的方式消磨时间似的。
“那挂可是一千响……他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放完。”
他状似嫌弃地嘟哝了一句，肚子里却丝毫没有不耐烦的心思。看着那半大小子这样胡闹本是无聊透顶的事情，但不知何故，他心里倒是生出了希望那挂鞭炮能更长一些的念头，这念头来得古怪，甚至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缘由。
“一挂鞭炮也要几十文，寻常时候哪里有得给他这样消遣？横竖一年到头只有几回，他是定要玩个够的，随他去吧，兴许没多久他就玩腻了，把剩下的一道放了。”
沈祯难得地没有制止那样的行为，反倒是笑盈盈地看着那明亮的火花在夜色中接二连三地炸开。渐渐地，远处也陆陆续续地响起了鞭炮的噼啪声，此起彼伏，那喜庆时节特有的火光仿佛能够驱散寒冷一般，透着冬夜里难得的暖意。孙启生看着身旁那个人的侧脸，觉得既然两人都在这里，自己或许应该说些什么打破那种傻站着的状态，然而一时半会却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说辞，搜肠刮肚了许久，却鬼使神差地说了那样一句话：
“你先进去吧，外面冷，别冻坏了。”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那是在赶对方走，当即便后悔了，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沈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猜想自己脸上的慌张或许已经一览无余。但沈祯却并没有不悦的意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那双眸子里闪着温和的笑意，令他看得有些出神。
“千万不要，你也看到了，刚才张老板心情不好，我们这些晚辈人不在，老板娘才好把话说开，好好劝一劝他。”
他这才明白对方为何本来不爱凑热闹却一反常态地说要跟着自己出来，看着对方含笑的双眸，他不禁感叹道：“沈先生，世上……世上怎么会有你那样好的人。”
和沈夏二人认识久了，他也或多或少从夏云溪口中听过关于对方的一切种种，再加上当日蒙沈祯以祖宅作抵借了他四百大洋，感激之余，他也不免对对方生出几分敬畏来——他从没想过那平日里对谁都客客气气的沈先生竟是在锦衣玉食的人家长大的，对，也是他眼拙，那副眉清目秀的模样，可不就是戏台上说的大人家公子……
“千万别说那种话，”沈祯笑道，“你忘了？我可是和你红过脸的。”
“那不一样，那次是我不好，你骂得对，该骂……”他讷讷地答道，“要不是你那时候和我板脸，只怕早就惹出事情来了，哪里还轮得到向你借那笔钱……”
“总是挂在嘴边干什么，倘若你有这份心，今后便好好做生意，再不要惹是生非。”听他又提起了这件事，沈祯笑着把话题岔了开去，“说起来，今天怎么来晚了？可是车行里有什么事？”
他点了点头：“就是你见过的那个包打听阿荣，他突然来给我报信，说最近要开什么万国禁烟大会，法国和英国都要派大官来参加，巡捕房要严查人力车，让我赶快做准备。他来了，总要多说两句敲点竹杠再走，还好给他封的红包是现成的，把他打发了……明天一早，还要回去安排这件事，要不然，又要被那些老虎皮撬照会了。”
沈祯一直静静听着，听他说到这里，突然问道：“这几天，车行里的伙计是不是都回老家过年了？”
“那是自然，但凡有家可回，有钱没钱，年总是要回家过的。”又一个鞭炮在半空中炸裂，他望着那火光在空中渐渐淡去的模样，叹了口气道，“四十辆车，修理一番，擦擦洗洗，也不过就是一天的事情，反正我也没有地方去，也没有年要拜，就当打发时间了。”
“那……不知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沈祯问。
他吃了一惊：“沈先生，这……不行，我怎么能让你做这种粗活。”
“有什么粗活不粗活的，我也帮不上什么，无非多个人多个帮手而已。”沈祯故意问道，“还是说你孙老板嫌我碍手碍脚？”
“这……这说的哪里的话，”虽说那不过是句玩笑话，他却生怕自己又说错什么惹得对方信以为真，“你若肯来，哪怕只是说说话也是好的。”
“那怎么行，既然做事，就要有做事的样子。”沈祯说，“你不嫌我碍事就好，明天早上我便来车行。反正明天张老板就要和老板娘一起回娘家，陆师叔那头要初六才回，我同你一样，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只当是打发时间了。”
闻听此言，他心中不禁又惊又喜，不单是因为对方说要来替他做事，更是因为那句话令他有同是天涯沦落人般的心情。“那……那太好了……说起来，我听阿云说你们初三还要做年档，不如我也来陪你做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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