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祯从柜台下抱出一叠纸，抽出面上的一张，在桌上铺展开来。孙启生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只是心中打定主意不能让他为难，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沈先生，你不必在意，钱的事情我自然有办法，阿荣不肯松口，至多再去和别人商量商量就是。”
“你若是有办法，又何必在这里把人请过来说好话？”沈祯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在柜上的砚台里磨了点墨，问道，“他们要多少？”
“五十块大洋，说是上上下下都要打点。”他看沈祯专心摆弄这些笔墨纸砚的，颇为不解，“怎么了？”
“这个数目倒是还能想办法，”沈祯一边研墨一边说，“一会跟我去兴业里，我把钱拿给你，等你手头松的时候再还我便是。”
“可是，你师弟……”
他以眼睛的余光指了指夏云溪，后者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见他用讶异的眼神望着自己，夏云溪没好气地说：“今天张家有事，明天王家要接济，现在又搭上你这陌生人，我看师兄根本就是胳膊肘朝外拐……算了，他的事我管不着，你们自己商量去。”
“阿云，好好说话，”沈祯制止了他，后者赌气似地扭过头去，“阿生，你不要见怪，我和阿云已经说好了，他答应了。”
“太好了！这样一来，阿荣那边的事情就解决了……沈先生，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听到这句话，他不禁喜出望外，甚至连灶台前那个铁青着脸的小鬼看上去也没有那么凶相了，“也多谢你点头，这位小先生。”
“不客气。”夏云溪头也不抬地说，“只不过要我点头，师兄，你必须照你说的，让他写一张字据来。”
说这话时，夏云溪仍是一脸不乐意，话音刚落，他顺手从炉膛边抄起一块木柴，也不用斧锯，咔嚓一声便从中一掰两半，沈祯看到这一幕，总觉得他平时似乎没有那么大的手劲。虽说夏云溪是这副态度，但孙启生只要能解燃眉之急便已经别无所求，又怎么会与他计较？当即爽快地答应了：“不过一张字据而已，我写就是。”
说罢，他便接过柜台上的小楷毛笔，但他对着那张纸冥思苦想了半天，却迟迟未能落笔写下半个字。沈祯觉得有些奇怪，便问道：“怎么了？”
“那个……沈先生，实不相瞒，”孙启生看了他一眼，面有惭愧之色，犹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这字据……我不知道该怎么写。”
沈祯一怔，方才想起以孙启生逃难来此之身，粗识得几个字已属不易，要他从头到尾写一张借据只怕是比登天还难，回头看看夏云溪，依旧铁青着脸，看样子是不会在这件事上退让的。他思虑片刻，说：“既然这样的话，我来写一张字据，你去找别人看看，再按个手印给我。”
“不必那么麻烦，”孙启生说着，取过案上的印台，手指去印泥里蘸了蘸，按在那张展平的纸上，然后把纸递给沈祯，“要写什么，全凭你做主了。”
望着纸上那个鲜红的手印，沈祯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夏云溪虽然背对着他们，却始终竖着耳朵听这里的动静，听到孙启生这话，他不禁脱口而出道：“你这样也太随便了，师兄写的若是卖身契，你也签？”
孙启生只是笑笑，“我信他。”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祯也只得恭敬不如从命了。他斟酌了一下措辞，随即工工整整地在那张纸上写下字据，又誊录了一份，按上自己的手印递给孙启生，将自己那份收进衣袋里，随即对孙启生说：“走吧，趁天还没黑，赶快去兴业里。阿云，看着点店里，我马上回来。”
“知道了。”
夏云溪一路目送他们出去，不知怎地，他觉得心中有些不是滋味，那是一种自己所熟悉的一切忽然变得陌生所带来的怅然若失。望着沈祯远去的背影，他恍然间想起刚刚到上海那天所看到的那一幕来——打从看到沈祯笑得那样心无芥蒂的时候，他便该意识到，那个人注定是要走进原本只属于自己和师兄两个人的日子的。
他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再度从老虎灶边的柴堆里抽出一根木柴来。
“那个短命的跷脚噢！活着的时候一直欠房租不说，现在还生病死在这间房子里，让我以后这里还怎么租出去？”
二房东小心翼翼地从狭窄的楼梯拐角处转过去，口中兀自抱怨个不停。这条弄堂的名字叫做“同福里”，但这里的住客大多没什么福气。听着二房东的喋喋不休，金振扬已经难掩脸上的愤怒。自打他们第一次来这间屋子里为人称“跷脚”的林宝根料理后事那天起，二房东便不断地拿出新花样来，先是付清房租才肯让他们收尸，又是敲了一笔竹杠才肯掏钥匙，随着时间的推移，金振扬的耐心也快濒临耗尽了。孙启生看在眼里，暗示他忍耐片刻，左右这是最后一次上门，在这之后若是不想见二房东，只消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便是。
钥匙在生锈的门锁里发出吱呀声，二房东开了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二房东嫌弃地用手捂着鼻子，向里斜了一眼道：“喏，跷脚的东西都在这里，都是些垃圾破烂，反正我也是要扔的，这一家一当你们全拿去好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回家去请大家收藏：(m.265xs.com)回家去265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