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最后一笔，鞋匠默默放下黝黑粗糙手中的笔，似是松了口气，片刻之后布满棕褐色皱纹的脸庞又恢复了呆滞，神色木然地望着地面。
玉嫂见状，忙道：“这鞋匠估摸是又魔怔了，三年来一直时好时坏，二位公子可还要问些什么？”
窦涟将桌上写满字迹的草纸整整齐齐叠了起来，放入锦袖暗袋中，对着玉嫂微微一笑，彬彬有礼道: “此番拜访足矣我二人觅得远亲，叨扰了。”
此话说得极其有技巧，带有七分感激三分警告。
玉嫂这样的人也算是半个江湖中人，极懂得审时度势。在一旁看了半天不可能丝毫未察觉二人的真实目的，只要联系近日大理城中的风言风语，稍加推测就能猜到此事与云贵总督吴启思有关。
她亦是一个明白人，窦涟这带有警告的欲盖弥彰实则是不想任何人卷入未知的凶险中，如若暗处谋划之人知晓白安村这漏网之鱼的存在，恐怕连带自己都凶多吉少。
“那民妇带二位公子出去罢，这地方平日就鞋匠一人居住，连个茶水都没有，恐怕怠慢了二位公子。”
窦涟对着她微微一点头，拉过身侧的楚苍逸，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人顺着刚才走进来的泥泞小路折返，就在离破陋茶铺丈许远的地方，沉默了一路的玉嫂突然道：“民妇家中那小摊，曾来过一批穿着怪异的人……”
窦涟像是早已料到般，不紧不慢侧过身来看着她。
“噢？”
玉嫂低垂着脖颈，眼神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四周，小声道：“那些食客操着一口奇怪的口音，我在旁边上菜时依稀听到他们说什么尊者，事成，楚皇……”
站在一旁身姿挺拔样貌英俊的当事楚皇闻言，如墨剑眉轻轻一挑。
玉嫂声音略带惊恐道：“公子，这些人该不会是要造反吧——”
三人步行至适才的茶铺，窦涟转过身来，勾唇给了神色紧张的玉嫂一个宽慰笑容，音色清冷轻轻道：“放心，胆小鼠辈而已，没这个本事。”
“那就好那就好，这吴总督这些年在云贵横行霸道，处处压榨咱们老百姓，简直是无法无天。二位公子若是朝廷中人一定要为我们出这口恶气呐——”
窦涟并未答话，只是盯着玉嫂细看下有些操劳过渡的身影。半晌后眼睑轻合，两只从怀间衣襟中拿出一只精致小巧的锦袋递给玉嫂，眼神中带有一丝安抚。
随即二人牵过精壮高大良驹，长腿一登，翻身上马。
“玉嫂切记，今日之事——”楚苍逸说着修长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话音刚落，两人扬鞭一抽，骏马应声奔向官道。
神情依旧带有一丝焦虑的玉嫂看着二人策马离去带起滚滚红尘，片刻后轻轻出了一口气，打开从窦涟手中接过的锦袋，这才发现内里赫然是数张银票与一张临街店铺房契——
——
一刻钟后，弯弯曲曲视野辽阔的山谷官道上。
刚刚从茶铺策马离去的二人，此时正立马于一处开阔空地，迎面一大片茵茵草坪，马身前跪了一排锦衣肃杀的侍卫。
“将人暗中保护好，不得有一丝闪失。”楚苍逸声音冷冽威严，完全不似平日与窦涟说话的语气。
“遵旨——”
午前的山谷中，山腰围着白蒙蒙的雾气，起起伏伏，忽高忽低，就像滚滚浪潮。
二人悠悠骑着长鬃随风飘曳的俊马向着薄雾浓云缭绕的大理城前行。
“这玉嫂倒是机敏通透——”楚苍逸似是闲聊道。
“江湖中人大多如此。”
“在吴府书房地道中的万骨尸山若真是血煞门之物，那跟随吴思启一道前往白安村之人十有八|九乃邪教遗孤。”
“他们如此大费周章，自然不可能只是为吴思启在云贵之地作威作福。”窦涟神色清冷，不再似刚才在玉嫂跟前那般柔和。
“适才玉嫂提及此事与朕有关，此局倒是越发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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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躲入薄薄云层，二人回到总督府，刚步入正厅大堂，侍女就端来了上好凉茶与冰镇蔬果。
二人用过午膳正在卷宗阁中各自处理着从京城送来的朝中事务，身着翠色罗裙的叶卿走进雕栏门厅，行至案前轻声禀报道：“师父，徒儿已将该说的都与吴夫人说了，相信她都听进去了。”
窦涟将手中案卷一合，随手扔到案牍上，缓缓道：“带到暖阁。”
楚苍逸闻言，从另一侧扶手椅深处抬起头看着他，笑道：“爱卿今日有闲情雅致与朕一同审问吴思启？”
后者狡黠一笑：“此等需要谋略之事还是皇上操劳吧，臣在外稍作辅助即可。”
说完头也不回走出了卷宗阁，楚苍逸在他身后促狭一哂。
。
暖阁中，一夜未见，吴启思已奄奄一息，原本算是精壮的身子已瘦得脱了型，眼窝凹陷，一脸胡茬，围着干涸嘴唇，裂开的血口早已发黑。
脸色蜡黄的吴夫人刚一进入暖阁，看到自家平日呼风唤雨的老爷如今像个七十岁老翁，龙龙钟钟，面无死灰，瞬间眼眶一红扑了上去，悲恸道：“老爷，您这是怎么了——”“为何会这样？”
就在这时，暖阁门楣被侍女推开，影卫开道，楚苍逸随即信步走了进来，神色淡淡瞥了一眼地上跪坐着的二人，懒懒坐到了二人正前方梨花木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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