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涟鲜少在他脸上看到如此温柔如水又异常坚定的神色。
六年前决定重返京城之时，仇恨就像一把利刃插在心口，复仇的火焰奔腾在他的血脉中。他曾发誓一定要将仇人挫骨扬灰，不多一分悲悯之情。
为了血刃将他抛进地狱那人，他不畏宫廷拜高踩低，尔虞我诈，毅然进入这吃人的皇宫从最低等的侍卫踩着鲜血慢慢往上爬。
只是不知为何，自打那人在宣和殿庭前长街上看过自己一眼后，自己的仕途就如鲲鹏御风般扶摇直上。短短一年就官至御前侍卫统领，两人自那时起便朝夕相伴。
等到与他无限接近，才发现这人似乎与自己想象中出入甚远。曾经无数个值守夜晚，他见过他为国事夙兴夜寐的疲惫，指点江山的刚毅果决，坐拥权力之巅的桀骜无畏，以及——夜色中独自忍受的无边孤寂。
他是一个好皇帝，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站在帝国权力之巅，也会陷入孤立无援。当自己越接近这个世人遥不可及顶端之时，他才发现居上位者有着太多无奈，很多时候恍若深陷无人之境，孤身迷茫，不知何往。
还有无数次两人对视时，恍惚间那眼神中流露出的无奈与缱绻。
这些思绪时刻萦绕在他脑海中，如同一堆乱麻。若是问他还想不想复仇，那必然是想的，但是每当对上他深渊般的双眸时，却又无论如何下不去手。
在他内心深处，过去与当下的两种心绪交织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这一晃，便是屈指思量四五年——
。
翌日清晨，万里晴空，天空泛着一抹苍蓝。
小院中的梧桐树每一片叶子都被阳光照得清清楚楚, 风一吹树叶磨砂的声音宛若在下雨。
花厅中，皆是一袭白衣的两人正相对无言用着早膳，精致如画的俊脸上都似是在思索什么。
叶卿走进花厅，向二人屈膝行礼后，轻声道：“师父，皇上，马匹已经备好，暗卫会暗中随行。”
待她转身欲退出花厅时，窦涟叫住了她，思索片刻后缓缓道：“叶儿，吴思启夫人还安置在吴府后院。今日找时间与她聊一聊。记住，告诉吴夫人违抗朝廷的后果。她会懂的——”
一个时辰后，二人策马来到城东。
昨日答允二人的玉婶已在茶铺门口等待多时，见二人到来，连忙迎了上去。
将马栓到茶铺马厮后，三人沿着一条狭窄石板小路步入一片低矮房屋。
此地名唤青水岗，位于大理城最东端。城东本就算是大理城一处寂寥之地，这青水岗更是穷得叮当响。适才经过的茶铺都只是用一根根原木支起来后盖上了一层稻草当作遮雨布。
青水岗想必是专门为外来避难的百姓专门设立之处，零零星星立着的低矮房屋估摸也是官府看不下去才将将修了这么几座。
两人一边不疾不徐地走着，一边听着玉婶细细说着这人的来历。
“白安村这人呀，我记得是两三年前才来到大理城。起初大家也不知道他打哪儿来，一直靠着给人补鞋为生，都叫他‘鞋匠’。这人是个聋子，神志还有些不清楚，我也是一次偶然间让他补鞋时，恰好他神志清醒了片刻，就说到他家原来住在白安村，因为个什么事儿逃了出来。”
“喏，就是前面那里了。”玉婶抬起有些微胖的手指往前面一道破烂的小门指了指。
三人来到木门前，楚苍逸伸手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应声打开，破破烂烂的堂屋前佝偻坐着一个人，似乎正在晒太阳。兴许是余光瞥见院中人影晃动，才慢慢转过身来，眼神带有一丝呆滞。
玉嫂走上前去对着他一阵比划，似乎是在说有人想和你打听些事。
片刻后，玉婶走进堂屋拿了一垛泛黄的草纸出来，放到堂屋前简陋木桌上，含笑回头道：“二位公子想来不会手语，鞋匠幼时读过几年书，简单的字他都识得，二位可以在这纸上写给他。”
说完给二人搬了两把早已磨得锃亮的木椅过来。坐在桌旁的鞋匠此时神志应当不大清醒，看到二人面相陌生，又有一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吓得缩了缩身子。
楚苍逸拿过纸笔，字迹在这凹凸不平的草纸上依旧苍劲锋利。
片刻后，纸上一行小字：老人家，您可知晓三年前白安村发生了何事？
刚才还迷迷糊糊的老人，看清楚纸上的字后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身子不停地朝后缩，唇不停地颤抖。突然伸手一扫，将纸笔全部打翻在地。
楚苍逸眼底登时闪过一丝阴霾，仿佛下一瞬就要结出冰渣子般。
窦涟看他神色不对，旋即从衣袖中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背。
后者感受到了手背传来一阵温润，低头看了看，眼底微怔。顺着丝滑白色衣袍往上看，便是窦涟不可挑剔的面颈，白皙脸庞上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带有一丝安抚。
看楚苍逸面色稍微缓和了些许，窦涟才不紧不慢从地上捡起掉落的纸笔放到桌上，对着吓得不轻的鞋匠和煦一笑，写道：
“老人家，我二人此番前来寻亲，想到白安村探望远方姑母。到大理城后指路书册不慎遗失，可否请老人家告知应往何处？”
看到纸上娟秀小楷后，面色苍白的老人好似没有适才那么害怕了，却依旧对着窦涟摆了摆手，神色中透露着一股担忧。
旋即他拿起笔颤颤巍巍写道：“不要去，危险。”
楚苍逸与窦涟对视一眼。
窦涟拿过笔继续慢慢写道——
“为何？想来算是富庶之地。”
“三年前就不是了。有一帮人闯了进去，能杀的人都杀了！”
“谁竟胆敢做此等伤天害理之事，为何不上报官府？”
看到官府两个字，老人的脊背顿时僵直了片刻，显得身影更加佝偻。
“就是官府的人干的！可是……”
窦涟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在那张面孔下确实有静心凝神之效。
“可是只有一个人穿官服，其他人穿着都非常奇怪，不像是中原穿着。”
“那老人家何以幸免于难？”
“那些人那时动着嘴巴，像是在念经。没多久就看到人一个个倒在地上，我自小听力受损，听不到声音，装死躲过了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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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咪~二更达成！连轴转了几天已经困到想不出来段子……下章周一晚22：00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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