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自从勒令郑原带养丁丁以后,扫马路、扫厕所的任务就给他免了。至于批判大会上台充当活靶子的事,当然不会免。好在这些日子没有召开这类的大会了,郑原还算过得平安。
丁丁从医院回来的第二天夜里,郑原给她喂了牛奶,逗着她入睡了。他坐在床边用开水调好奶粉,灌入那个一磅半的小暖瓶里,准备丁丁夜里吃喝。刚忙完,他轻松地嘘了口气,就如同当年结束一场小战斗似的。是呵,带这么小的孩子,一天就象打一场小仗呵。现在,总算又过去一天了,丁丁又长大一天了。
他洗好脚,吸了一支烟,挨着丁丁躺下了。突然,门被人敲得“砰砰”响,接着传来严厉的喊叫声:
“开门!开门!”
郑原只好起床,拖着鞋子来开门。来者是大联委大批判小组的一个小头目,他后面站着辣嫂。
“明天八点,召开批判大会,你自己戴好帽子,挂好牌子,按时上台。”
郑原木然地扫了对方一眼,没有吭声。
“你听清楚了吗?”这时辣嫂敲开了边鼓,补问一句。
郑原点点头,算是回答了。
他们转身走了,消失在黑暗中。
郑原回到屋里,刚上床躺下,被窝还没有暖热,门又被人敲响了。他不免有点讨厌了。但是,这种年月,他不好发作,只好又爬起来开门。
是辣嫂。
“你……”
“明天的会,你把孩子带去。”
“带孩子?”郑原感到奇怪。
“对,抱着孩子,戴上他们发给你的高帽子上台,看他们怎么办?”
郑原苦苦一笑,未置可否。
“我想,逼着他们把要你去当活靶子的事给免了。”
“你,想得天真了。他们不会同意的。”
“不管怎么样,明天你听我的,带着孩子上台。”
次日清晨,矿区一切旧标语上盖上了新标语,红的,白的,气氛颇为庄重、严肃。早饭后,大会场里,人陆陆续续地来了。当一大半座位坐上了人的时候,主持者宣布大会开始,将牛鬼蛇神们带上台来。
一个一个头戴画着各种图案的高帽子、胸挂黑牌子的人,缓缓地走上台来了。然后,按照这些年来形成的习惯,分左右两队排列在台上。主持者朝他们严厉地扫去一眼,发现“头号的”没有到,便勃然大怒:“郑原呢?哪去了?”
这时,郑原着一副同伴们一样的装束,只是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急步走上台来了。怀里的丁丁,在“哇啦哇啦”地哭着。这一下,会场里一片哄笑声。
“你为什么把孩子抱来?”
“孩子没有人带。”
“放到床上躺着不行?”
“她哭。”
“你……简直是有意破坏!”
这时,台上有人喊了:“辣嫂,辣嫂。”
辣嫂上台了。造反派头头朝辣嫂狠狠地瞪了一眼,说:“找一个家属,给他带半天孩子。”
“这样的嫩毛毛,谁带得住?我带了三天,受了三天洋罪。我看,就叫他带着,这半天也不能让他站到这台上来清闲、舒服。”
这时,丁丁在郑原怀里哭得更厉害了。台下更加、骚乱了。
“下去!你给我滚!”主持者发怒了。
郑原抱着孩子,泰然地走下台来。他一路走,孩子一路哭。
会场里哄笑声更大了,这个严肃的大会一点也不严肃了。主持者对着麦克风,吃力地吼着:“革命的同志们,我们要警惕走资派的破坏!安静下来!赶快安静下来……”
会议散了以后,辣嫂来找大联委,向他们建议:往后这样的会议,是不是不要郑原上台了,免得收到不好的效果。走资派带养的孩子,谁愿意给他带?何况还是这么一个柔软的肉团团呢?
以后到底是要他上台,还是免了他上台?当时大联委内产生了两种意见,争执很厉害。有些人说不要他上台算了,罚他这个老头带这么个嫩娃娃,就够他受的了,白天坐不宁,晚上睡不安。有些人不同意,说少了“头号的”上台,这会还有啥味道?别人批起来还有什么劲头?争来吵去,没有一个结果。因为大联委是两大派联合起来的。这两种意见,实际上带着两派的观点,谁也不让谁。辣嫂晓得他们这公鸡相斗的架式,一时不得结果,便气冲冲地从大联委办公室跑出来了。
辣嫂刚刚回到家里,门口就走来了一个农村女人,三十多岁,衣服虽然打了补丁,但洗得素素净净。她站在门边,怯怯地问:“大嫂,要不要……布票?”
“布票?”
“嗯。”女人一脸难色地望着辣嫂。卖布票,这当然是非法的。可是在眼下这年月里,却不少见呵!一些生活困难的农家,把国家每年定量发给他们的布票,也当作一笔收入了。
“我,不需要!”
“你,行行好吧!我娘病刚好……想吃点猪肉。”
辣嫂动心了。她对这个令人同情的山乡女子说:“进屋坐坐吧?渴了吧?喝杯茶。”她泡了一杯热茶,递给那女子。
“大嫂,”那女人将一把布票交给辣嫂,“随便你给点钱吧!”
辣嫂把女人的手推回去,随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伍元的人民币,递给她:“拿去买点肉给你娘吃吧。”
“大嫂,我……”女人的眼泪就流下来了,缓缓往后退着,“布票,你还是留下吧。要不,我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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