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丁丁在郑原身边平平安安地过了六天。
第七天夜里,睡到半宿,孩子不安了,哭闹得比哪一夜都厉害。郑原爬起床来,喂牛奶,她不吃,只好披衣下床,抱着她,在房子里走过去,走过来,在怀里摇过来,晃过去。但是她怎么也不肯睡,涨红着脸一个劲地嚎哭。郑原用手探探她的额头,呵,好烫,孩子发高烧,病了。这可怎么办?他看看表,已是深夜零点了。局机关只有一个医务室,夜里没人值班。要去局职工医院,可有七八里路呵。
他决计去敲敲医务室朱医生家的门。她家离郑原的家比较近。可是,孩子是抱着去,还是……门外寒风刺骨,再着凉就更麻烦!放到床上?又不忍心让她这样伤心地哭呵。犹豫再三,郑原决定还是把孩子放到屋里,自己快去快回。
穿过一块水泥球坪,登上几级石坡,就是朱医生住的那栋房子了。过去,他们两家来往是比较多的。郑原的老伴是卫生处长,全局医生们的顶头上司。朱医生的丈夫是局里的总工程师,郑原常上朱家去和总工程师商讨问题。近年间这场风雨,改变了许多人的生活道路,也冲击了不少平静的家庭。朱医生的丈夫遭受批斗后,便跟丈夫划清界线了。这位总工程师在政治风浪的冲击下,没有倒下去,却受不了家庭给他的冷遇,自杀了。当时,蹲在专政队的郑原听到这个消息,多少感慨涌上心来呵!这场风雨来了以后,他们两家都遭到监视,自然没有来往了。现在,孩子生了急病,去找她,该不会拒绝吧?
辨认出朱家的门以后,郑原举手敲门了。心里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感骚扰着,他敲得不重,屋里不见动静。
“砰,砰砰!”
他敲得重了些,屋里仍不见动静。
“砰,砰砰!”
他敲得更重了。静夜里听来,敲门声是够大的了。
“谁?”里面终于有人说话了。
“我。”
“你是谁?深更半夜,敲什么门?”
“我是郑原,孩子生了急病,麻烦你来看看。”
郑原?要是三年多前她听到这个名字,该是如何动作,如何答话,人们可以想象到。然而此时此地,这位朱医生却很不耐烦地把郑原顶回来了:“明天上班后到医务室来看吧。”
“孩子发高烧。请你……”
“讨厌!当医生的就不睡觉了?”这位朱医生极不耐烦地打断了郑原的话。
冬日的夜里,寒风刺骨。郑原匆忙跑到这里来,连衣服都没有扣好。他的手脚都被冻得麻木了。眼下,这人情的冷暖,更使他感到心寒。他站了站,认真听了听,屋里没有动静。看来,今晚她是不会爬起床来给孩子看病了。郑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抬头看看天空,漆黑一片,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没一丝儿亮色。他想起孩子还在床上哭,决定赶快回去。转念一想,不对,不及时找医生去看看,万一……自己为此而来的灾难事小,孩子的生命事大呵!医务所还有一位医生,也是女的,一个技术员的爱人,姓杨,新近调来的,他们不认识。他决计去找找她。
寒风里,郑原拖着沉重的腿,离开朱医生的门前,往另一处住房奔去。
杨医生是一位戴眼镜的青年人。她听说有小孩病了,便翻身起床,背起药箱,跟在郑原身后,朝郑原家来了。
经过检查,孩子患了急性肺炎,必须马上送医院。深更半夜,找谁去开车?批准手续多啰嗦。何况眼前这个患者,是头号走资派带养的孩子!一时,这位热心的女医生为难了。
“我背孩子去医院。”
“不,现在住医院,还要大联委开介绍信。你半夜里离开局机关,不跟他们说说,恐怕也……不合适呵!”
“唔。”郑原长长地吁了口气。
“这样吧,我们找找辣嫂去。她是家属革命领导小组的组长。”
“好。”
杨医生背着药箱,郑原用被子裹着孩子,踏着路灯投下的清冷的光,顶着呼啸的西北风,来敲辣嫂的门了。
“谁?”辣嫂的声音。
“我,小杨。”
“啥事?”
“老郑的孩子生了急病。”
辣嫂翻身起床,披起衣服就来开门了。迎进郑原和杨医生后,她急切地问:“什么病?”
“急性肺炎,必须马上送医院。”
辣嫂没有再说话,转过身去,去掀睡得正香的赖师傅的被子了:“起来!起来!”
“把赖师傅也搞起来做什么?”杨医生不解地问。
“他是个开车的。咱这小百姓抓不了远的抓近的,要不到小车,要大车。”
“你呀,真有办法!”杨医生笑了。郑原呢,没有笑,却感到心头很热乎。
这时,辣嫂扣好了衣扣,便过来到郑原怀里抱孩子。郑原不肯,道:“你还光着脚,袜子还没有穿呢。”
“穿了鞋子就行了。”
“辣嫂,看来,这孩子你要做一半妈呀!”
“看你!看你!小心我揍你!”
辣嫂笑了。她笑也是辣的。
“上医院,还要到大联委办介绍信。”
“开一张我们家属革命领导小组的信吧,到医院我找他们磨去。”
“那老郑……”
“他当然要去,这孩子是他的。”
“这时候离开机关,要不要跟他们打个招呼呀?”
“这招呼,送孩子住上院后,我回来跟他们补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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