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起昨夜之事后,妙善毫无意外的又发了癔症,却不像昨日那般哭闹不休,只是坐在窗边一直抚琴,从《凤求凰》弹到广陵散,从《十面埋伏》弹到《乌夜啼》,周而复始,从晌午弹到傍晚,直到莹白指尖冒出丝丝血痕,琴音也变得断断续续,越来越微弱。
“公主,别弹了……”兰儿上前握住她已经血淋淋的双手,含泪劝道。
妙善慢慢转过头,木然的看了她半晌,缓缓道:“兰儿,阿玉呢?”
“……阿玉已经准备下葬了,就葬在九嵕山,昭陵的后面。”
“……哦”妙善茫然的点了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浅浅一笑道:“这样也好——等我死后,便又可以与他相见了。”
兰儿听闻大骇,却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公主,思量半晌,竟微微点头,道了一个“好”字。
妙善将目光从绿绮琴上移开,又转向那张黄梨木长案,缓缓道:“为我研墨备纸笔,我要作画。”
“婢子明白。”兰儿心中稍稍宽慰一些,赶忙去为她铺纸研磨。
妙善执笔凝思片刻,开始缓缓在纸上勾勒线条,她画得很慢,但每一次下笔都很坚定,带着浓烈的思念和悲怆,每画一笔,她的心便颤抖一下,被封存了十余年的记忆也随之慢慢打开,就像已经结痂了的伤疤被她生生撕开,露出里面已经沤烂的血肉。
痛,撕心裂肺的痛,痛到她无法呼吸。
兰儿坐在她身边看了许久,公主画的是一位英俊的男子,俊眼修眉,长须飘然,眉眼与驸马有七八分相似,但神韵气质却更为温和,尤其是那一双含笑的双眼,简直是夏玉再生。与其说公主画的是十余年后的驸马都尉,倒不如说她画的是有了胡子以后的夏玉。
妙善放下笔,伸手在那双眼睛上轻轻一抚,几不可察的叹了一声:
“我终于能将眼睛画的很好了……”
兰儿未曾听见她说的话,笑着问道:“公主画的是驸马么?”
妙善笑了笑:“是我的一个故人。”
“故人?”
妙善解释道:“他……是我的夫君。”
“夫君?那就是……”兰儿忽然噤声,看公主神态,显然她口中的那位夫君显然并不是如今的长乐公主驸马都尉,至于到底是谁,只怕也只有公主一个人知道了。
妙善端详了一阵,欲执笔在一旁添上前世的自己,却恍然发现早已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模样,不免心头酸涩,伸手将琉璃灯罩取下,捧着画叹了一声,移过灯来将画烧毁。
兰儿扑上去要将画夺下,怎奈那火苗舔舐的速度太快,等到她夺过来踩灭时,那张帛画早已被烧去了大半,画中人也只剩下了一只左耳。
“这么好的画,公主为何要烧了呢?”兰儿无不惋惜道。
妙善淡淡看了一眼那烧焦的残骸,道:“斯人已逝,留着丹青也只是徒增悲伤罢了。”
听她如此言语,兰儿更加笃定画上之人便是夏玉,遂劝道:“阿玉虽死于非命,但圣人已下旨将他厚葬,还命人重金抚恤其寡嫂幼侄,赐良田数顷,也算是告慰阿玉在天之灵。”
妙善不语,只默默注视着面前跳跃的烛火,瘦削的面容映在冥灭昏黄的火光中,面色平静异常,只嘴角似笑非笑,平白显出几分诡异。一双瑞凤眼幽深漆黑,仿若一口百年枯井,长睫微颤,自眼角悄然滑下一滴晶莹的泪珠。
兰儿看着公主神情,不由抖了两抖,额上冷汗登时便冒出来,好似芒刺在背。
“雁儿……你已经十几年没有这样叫过我了……”妙善忽然抬头前望,痴痴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
“公主在说什么?”兰儿大惊。
妙善很平静的看了看她,缓缓起身往卧房走去,背影单薄颀长,脚步轻盈无声,好像随时要羽化而去。
兰儿无法,只得吩咐人进来服饰她宽衣洗漱,刚收拾停当,便看见长孙冲从外间进来,仍穿着一身公服,右手上捧着纱帽。
“公主睡下了么?”长孙冲没有进去,只隔着珠帘朝里望了一眼,见里面并不点灯,两角帷幔低垂,俨然是一副安睡的架势。
兰儿不敢说谎,欠身道:“公主刚洗漱完,这会子应该还未睡着。”
长孙冲又朝里面看了看,见榻上人影晃动,心下了然,遂回身笑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我有话要对公主说。”
兰儿看公主并未出声阻止,只得敛衽行一礼,悄无声息的退下去了。
长孙冲默默挑起珠帘,矮身坐到榻边从帐中牵出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轻声道:
“那夜的事圣人已叫人查清楚了,他本不叫我告诉你,怕你知道了伤心忧虑,但我觉得,还是要让你知道。”
帐中没有动静,只有握在他手心里的手微微发颤。
“其实昨夜……魏王府之所以迟迟未能派兵援助,是因为他们府上也遭了劫。一月前,杜荷,侯君集,纥干承基等人密谋造反,但并未成功,在大理寺逼问之下,纥干承基指认太子乃是此事主谋,太子意图效法圣人,谋害魏王李泰,逼宫陛下。”
帐中依旧平静。
长孙冲有些意外,但还是继续道:“陛下知道后震怒,欲派人去东宫缉拿太子,可是却被狱卒走漏消息,太子迫不得已,只得于昨夜匆匆发动宫变,派两路私兵分头赶往魏王府和太极宫,太极宫早有防备,兵马刚至玄武门外便被禁军扑杀,前往魏王府的那支兵马倒与魏王府兵缠斗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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