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载而归的顾琅并没有治宋乔一个临阵逃脱的罪名，在极尽喜悦之下决定大开夜宴，犒赏诸臣。
柳未筠骑着他的鬃马姗姗来迟，满脸疲态，直到入了座也没看顾清景几眼，倒是顾清景想到宋乔白日里的话，再看柳未筠忽然就没那么不舒服了。
宴席至一半，顾清景和宋乔使了个眼色，二人纷纷溜了出去。
宴席正酣，即使顾清景偷溜出来已有几百米远，但仍可以看到清辉下的摇曳火光，还有此起彼伏的舞乐声。
四下看不到宋乔的人，顾清景估摸着或许又被一道而来的世家女子给拦住了，于是她就近在铜盆里挑了一把篝火，走入了夜色深处。
平窟猎场多洞窟，顾清景与宋乔在白日里便约着晚些时候去探一探，只可惜宋乔此时不知周旋在哪一位小姐面前，自身难保了。
猎场开阔，漫天星辉纷纷而下，落入蓊郁葱翠中，洒进怪石嶙峋里。顾清景擎着火把漫无目的地走着，夜风吹得她清醒了许多，先前喝的几壶酒也已散入四肢百骸。
她看着眼前的好几个洞口，随便挑了一个走了进去。
洞中空空无物，除了黑漆漆的石壁便是自洞顶滴下的水珠。顾清景正觉得索然无味时，眼前忽然开阔明亮了起来，“滴答滴答”的水声也离自己越来越远，原来在洞窟中间位置昂首一望，是没有任何遮挡的。抬眼一望，便是星子漫天，悬月勾残。
清辉之下，顾清景擎着火把站着，一时之间竟有些愣神。月色夹杂着烈火铺满了她一身，此时万籁俱寂，而火把燃烧之际哔剥作响，顾清景沐浴在野火月光之中，卓然飘逸。
“顾清景？”试探又惊奇的语调，顾清景循声望去。
柳未筠同样擎着火把，距离她不过几步之遥。他一身青灰色长衫，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夜风与发丝勾缠，火光同样冲了他满身，照的他面容潋滟生光，照的他似临风而来。
二人看着对方，一时之间竟也沉默了许久。
片刻后，顾清景打破沉默，她朝柳未筠走了几步:“我出来透透气。”
柳未筠看着顾清景走近，点点头，“我也是。”
月光将二人勾勒包围在一处，火光大盛，顾清景与柳未筠异口同声道，“聊聊？”语罢二人俱是一笑。
他们靠在石壁上，全然不顾衣裳姿态一类。
柳未筠先开了口，神态是笑着的，语调却是怅然若失的，“你很幸福，一生下来就是公主，不用像其他人那样活得这么累。”若不是听出了柳未筠话中的悲伤与无奈，顾清景又要以为这人是来故意讽刺自己的。她望着皎月星空，也笑了笑:“其实不好。在皇兄登基前，我们要担心每一日的饭食是不是下了毒，送来的饭食不是馊的能高兴上许久。要担心今日会不会有宫女太监来找麻烦。要担心今日的门栓松了松晚上该怎么办。要担心如果被肥头大耳年逾不惑的朝臣看上怎么办。要担心……”
顾清景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笑容越来越大，，“但是现在再来想想，还是值得的。”柳未筠沉默了许久，他也望着天空，双眸幽深，直到一阵冷风扫过，柳未筠沉沉开口:“对不起。”
“无碍的，”顾清景稍稍偏了头，问柳未筠，“你不同意赐婚，是因为有了心上人吗？”柳未筠顿了顿，点头轻声道，“我的心上人，死了挺多年了。”
“那我比你好，”顾清景别过头，语气里是庆幸是悲哀，“我的心上人，留在了我最美好的记忆里。”
柳未筠别过头，望着顾清景的侧脸，声音沉了下去，像极了无意识的喃喃，“你醉了吗？我没醉。”
“我也没醉。”
柳未筠闭上眼睛，勾着嘴角，在回忆在缅怀，有些事果然还是不能一直憋着，否则怎么会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晚上爆发，愿意倾诉给一个并不亲近的人:“她毕生都在追求长生之道，最后死在了雪山深处。”
“长安有她的旧友，所以我来了。只可惜那人守口无瓶，关于她的事一点也不愿意告诉我。”
“如果真有《牡丹亭》中事，情深至极人死复生倒也好了。”
想到那日与柳未筠在御花园中的争辩，那也是柳未筠为数不多动怒的时候，思及此处的顾清景笑着摇了摇头，“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
这是《牡丹亭》中名句，现在吟来贴切无比。
顾清景已经不想知道柳未筠到底清楚了自己多少事情，只是今晚的夜色太过寂寞，所以她也想倾诉了。她低低叹了一口气，眼眶一阵湿热:“他如果不逼我，不逼他自己就好了。”
柳未筠几乎没有看到顾清景如当下这么脆弱的样子，他不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只知道，或许又是一段求而不得了。
他直起身子，擎着火把，面上的笑容比火光更盛:“在婚事作罢前我不会离开，期间你有任何需要我的，可上春风得意楼找我。”顾清景情绪恢复的也快，她看着柳未筠，笑着点了点头。
失态只能是一时的，比起无助时的倾诉，结盟相比之下更为重要。
二人转身各自离开。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柳未筠刚出洞口，就被人截住了。
宋乔笑容有些叵测，他看着柳未筠，挑了挑眉:“瞧见顾清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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