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方庭院古雅幽静，地上春草青郁，素花点缀，丛竹假山之间遥相呼应。远处隐隐传来潺潺流水声，草木虽不语，却见诗情画意。
经过一段亲水木质平台，到了正屋门口，不待月婵通报，屋内便响起渐近的脚步声。
只听那日的锦衣公子人未到，声先至：“顾姑娘，可把你盼来了！”
顾锦宁早前已打听了他的身份，见他出来，便淡笑颔首：“见过苏二少爷。”
苏少泽笑着摆手阻了顾锦宁见礼，边带路边说道：“那日我回府后，也觉着自个儿有些唐突，但还是想试试，便叫家妹给你下了帖子。果然顾姑娘心善，没让我失望……”
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那日长兄已经斥责过我了，顾姑娘等下要帮我说句好话啊……”说罢冲顾锦宁挤了挤眼。
顾锦宁微笑着应了，跟他进入主屋，房间内的布局依旧没有华丽的装饰，四周皆是精致的书架，摆放着许多书籍古画，透露出低调雅致的韵味。
里间竹帘内，书桌后坐着一男子，正低垂眼睑看着什么，神情专注祥和。
“长兄，顾姑娘到了。”
苏少泽上前挑起竹帘，那男子循声抬起头，放下手中事务，洁白剔透的长指转动身下木质轮椅，缓缓来到顾锦宁面前。
一袭白衣，墨发随意地系在脑后，眉如墨画，目若桃花，眼角含笑，厚薄适中的唇瓣微翘。淡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颜如无暇玉，生得风流韵致，却不带女气。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说的便是这苏大公子了。
“在下苏慕白，多谢顾姑娘前来为我看诊。”苏慕白的声音也很好听，说起话来，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苏大公子不必谢我，举手之劳而已。况且我医术不精，那日我遇见的，不过是寻常急症……恐会叫公子失望。”
医者讲究望闻问切，顾锦宁说着话时，对苏大公子的大致状况，已有了初步了解。端看他常年坐在轮椅上，身上却不见病气，神色清爽，言谈举止自信从容，可见平日很注重保养，且为意志坚定之人。
苏慕白嘴角上扬，声音娓娓柔和道：“我清楚自己的状况，顾姑娘毋须多虑，照常看诊便是。”
顾锦宁点点头，从春桃手中接过医针匣子。犹豫了一下，最终没让春桃回避。
现今瞒是瞒不住了，索性大大方方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顾锦宁先是为苏慕白诊了脉，但这样的病症，通常在肌理，脉象并不显，于是对他说道：“大公子，我需要看一下您的腿。”
“好。”
苏慕白见顾锦宁坦然自若，双眸似一泓清水，全无半分扭捏，稚气未脱的脸上很是认真。
若再换身行头，大概就是寻常老大夫身后跟着的小跟班了。
得到对方许可，顾锦宁轻撩起苏慕白的衣摆，将丝质里裤挽到膝盖处，观察着腿部情况，一边时不时地按压几处穴位，问苏慕白是否有感觉。
春桃惊讶地看着自家小姐旁若无人地触摸外男的身体，心里打着突。纵然是名满天下的大公子，这也有些出格了。
然而顾锦宁专心致志的样子，她又不能打断，只好憋着不敢言语。心中想着快点诊完病回府，她得好好跟小姐掰扯一番这件事。
触诊后的结果，和顾锦宁之前的猜测基本一致。腿部经络不畅，血脉堵塞，按压几处重要穴位，患者几乎毫无感觉。
按腿部状况来说，无外伤，是后天疾病，暂时病因不详。但好在即使不能行走，平日里似乎也护理得当，腿部肌腱萎缩并不严重。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能行走的？”
“大约是十三四岁的时候，并无征兆，最初只是双脚发麻，渐渐蔓延到小腿，再后来便失去知觉，不能走路了。”
苏慕白笑得和煦，答得轻描淡写。每一来的大夫，都是做着同样的动作，问着同样的话，次数多了，他早没了期待，已然从习惯到麻木。
只是家人始终为他奔波寻医，他才每次都应允见见大夫。
与其说是治病，不如说是安慰家人，不忍见他们毫无希望地为他担忧。
“长兄患腿疾之后，家里的下人每日都会用红花为他药浴，按大夫的医嘱，也每日按摩穴位刺激经脉。但不知何故……近两年，似乎长兄的麻木感又有所蔓延了。”
“嗯，药浴按摩固然有些作用，但治标不治本，只是护住血脉流转罢了……苏公子，容我再用针试试。”
顾锦宁拿出医针，轻扶着苏慕白的小腿，平稳而快速地扎进足三里、前承山、三阴交这三处穴位。
同样的，苏慕白并未感到寻常人扎进穴位时的酸麻感。
如此看来，找不出病因，病患处对外部刺激没有反应，也不能靠寻常针灸方法治疗。
顾锦宁点点头，轻拔出医针，斟酌说道：“嗯……我确实才疏学浅，可能这病……”
“……欸？”顾锦宁的动作，倏地停住了。
她盯着刚拔出针的微小针孔，针孔颜色粗看与平常病患无异，但若仔细看，便能发现针孔周围的皮肤泛着丝丝青紫。
顾锦宁见状，心中微惊，沉声道：“苏公子，请您再把手伸给我。”
苏慕白笑笑，伸出了手。他的手细长清秀，触之微凉，惯是舞文弄墨的文人之手。
可顾锦宁此时哪有闲情欣赏男子美色，只全神贯注地看准掌侧的肝胆经，将医针扎了进去。待取出针后，又施力挤出一些血来。
果然，血是紫黑色的。
苏慕白见她咬着下唇，蹙着秀眉不说话，以为她是为难了，便轻抽回手，用帕子擦了血迹，笑着柔声道：“我患病这些年，求过许多医，有当家大夫也有江湖名医，结果都是一样的，早已习惯了……所以，顾姑娘不必挂怀。”说罢，他看向身旁的苏少泽。
苏少泽会意，赶忙说道：“是啊是啊，主要是我见到顾姑娘那日一出妙手，才厚着脸皮请姑娘上门。结果不论如何，我和兄长都已有心理准备了……顾姑娘你年纪这么小，就已精通医理，当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今后还有许多机会，切莫苛责自己。”
世上的病患和患者亲眷，若治好了病，很多人会认为这是医者之职，理所应当，不会对医者感恩戴德。若治不好，反会心生怨怼，埋怨医者没有尽心尽力，甚至怪罪他人延误病情。
像苏家这两位公子，既不讳疾忌医，又能胸中有丘壑，原谅他人所不能，实属难得。
顾锦宁心下有了计较，又回想了一番苏慕白的症状，和记忆里净空法师医书中的描述一一对应，终于下定决心，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慕白，坚定地道：
“若我说，这病我能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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