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衍国灯火节那天，小雪。
我要拉李彦廷去民间灯火节上玩。
他严词拒绝：“不行，我跟翰林院几位学士约谈了。”
我简直要给他跪了：“在这个合家欢的日子你约谈人家做什么？”
“我可是天子。”他说，“有很多事情要做！民间那些小节日有什么意思？小玩意儿小杂技、唱歌跳舞、花车游街、还要跳大神，你没见过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明年我打算开三个港口通商……”
“那我去了。”我说。
“什么？”他瞪大了眼睛，“可是今天是灯火节！你不陪我吗？”
他终于get到了point，我很欣慰：“你也知道今天过节！”
他被我噎得说不出话。
“你前段时间不舒服，落下了工作进度，想要弥补、还想在我面前耍帅卖乖，我都知道。”我摸摸他的头，“可是怎么说也不差这一晚上吧！你把人家大学士们叫进来跟你商量开港通商，让人家撂下一家子妻儿老小、丰盛晚宴，你当人家愿意？还不是迫于你的淫威，不敢说！”
“他们敢！”
“你看看你，心里明明盘算的是在谈完事情、装完‘认真工作的辛苦好老公’之后，要跟我这样那样的！你倒是洗澡水都烧好了，芙蓉暖帐、绝世美人，躺平任操。你再想想人家大学士，一大把年纪了，这风雪交加的，要进宫陪你演戏、还要坐马车回府，到家了还要被夫人唠叨，很可怜的！”
他指着我大骂不要脸。
我回头跟阿满说：“去通知各位大学士，说今晚难逢佳节，放假！”
阿满麻溜地就去了。
“喂！你听谁的！”李彦廷对阿满的背影装模作样骂了两句，悻悻看我，色内厉茬，“你这人怎么这样？这时候摆驾出宫，还要准备好久……”
“准备什么？去把你的龙袍脱了，我带你翻墙！”我说，“我可是天下第一，护你一个还护不住么？”
李彦廷当然还是跟我一起翻墙了。
他的前半生要么是在宫斗，要么是在防止被宫斗，每年年末，阖家团圆的日子，皇宫里却鱼龙混杂，更为凶险，是以，他口中那些民间的小玩意儿小杂技、唱歌跳舞、花车游街、还要跳大神……都是他道听途说，从未见过。
我之所以能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因为我发现他似乎对路边的糖人很感兴趣，几乎是眼前发亮的那种感兴趣。
可辛酸了。
我怕他不好意思买，就拉着他跟他说我想吃，买来吃了两口就塞他手里要他帮我拿着，我系个鞋带。
他当然秒懂我的用意，就站在原地等我，一边就着我舔过的地方接着舔。
等我站起身，他自然而然拉住我，与我一同沿河而行。
“我不是没有见过糖人，以前的宫宴上都有，都是龙凤的形状，金签子穿着，插在麒麟形状的柱子上……但我没有吃过。”他说，“不像老四，他小时候有很多人围着给他吃，我小时候却没有，长大了，就不好意思拿了。”
他咂咂嘴，做了个怪相：“没有想象中好吃，太甜了。”
可能是我这个身体年龄比他大，又或者鬼上身的离奇经历使得心智成熟得比较快，这次回来，我发现李彦廷好像有点变化了——好像更真实了，也不再什么事都自己扛着，有时还愿意跟我撒娇耍赖。他好像是放下了什么，愿意依靠我一点，释放了压抑许多年的孩子气。
不过也就在我跟前而已，在别人面前他还是那个无懈可击的明熙皇帝。
噫，年下小奶狗，好苏。
这个念头闪出的时候，不可避免的，阎城夜和莲生的脸相继在我眼前掠过，被我摇摇头赶走了。
那是一片我不愿触及的阴暗之处——暗潮汹涌的江湖，与浓情蜜意的皇宫生活，似乎完全是两个世界。我借着柳亦白的灵魂，逃离了原本属于屠欢的命运，可这个身体明明是连接两个世界最风口浪尖的人。
——逃得掉吗？
他还在那儿嘚吧嘚嘚吧嘚，说到他九岁那年的灯火节跟湉甄公主一起爬到屋顶上去看星星，却因为宫外的灯火太亮，群星竟也势微。
我没忍住，凑上去舔了舔他的嘴角，粘着糖。
——算了，能逃多久是多久吧。
我捏了捏他的耳朵：“不用装可怜，今天过节……理当犒劳你。”
他把我推进墙角的阴影，抱住我的腰，把我压在墙上亲了一会儿，最后与我额头相抵、交换呼吸。
“这可是你说的。”
我们去看了大衍的名胜未央湖，皇帝陛下亲自为我做导览：“前朝有未央宫，我朝有未央湖。此湖引水自西南岷江，去往临江，水呈青碧，有山川秋空之色，又名长乐未央，寓意吉祥，是民间佳节集会场所，水道平稳幽深，放长灯能漂流百里而不熄。”
我说：“你竟然知道得这样清楚！”
他就打我：“《山河志》里写得明明白白！你以前背过的，又忘记啦？”
我与他一同放下一只河灯，看它汇入一片璀璨的光流，逐渐远去。
我不胜唏嘘：“未央宫，长乐殿，在那个战火烈烈、大国决胜的年代，着实有些悲哀。”
永恒而美好的期许，断壁残垣的结局。
他在我身边拉着我的手，郑重其事地看着我的眼睛：“我不会让它变成那样的。”
我抚了抚他的发鬓：“嗯，我知道，你是最好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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