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瑜嘻嘻笑着,拉过了她。“原只是教主不想去,就打发我去,让我替她打掩护,你看不懂么?我晚些等宫主睡熟了再去。”去得早了,鱼玄机还没睡,平白又起好些让她嫌厌的色心。
两人慢步向花园走去。白露浓细声问:“教主真的不去旧神观了。难道生分成这样?”
“鱼宫主现在和小孩一样,不讲道理的,一见教主就生气伤心,教主不去是怕她气急了命都没了。平日里有红拂传话,我也可以递消息,也不算互不相通。也只是这几个月,等宫主心境平了,教主自然也回去看她了。”
“也是。鱼宫主从小是讲道理的人,我一直钦佩她眼冷心热更胜过我百倍,结果如今才想明白,原来心中道理多的人,只是为了用道理抚平自己的难过,对于那自身就能决定道理的人而言却是多说多错的,只好沉默。”
“你也瞧出来了。”
“我看教主今日席上的意思,仿佛把王叔文比作小蝶。如此看来,教主对小蝶还不甚许可,不知她对储位到底作何想法。她不把这个意思往外说,是怕教中起了争执,只透露给我们三个人知道。”
“我不觉得教主是把小蝶比作王叔文,王叔文的角色另有其人,小蝶并未吃透教主的意思。”
白露浓露出一个恐惧的神情。“你是说,韩惜宝,……”
房瑜打断了她:“不论下一任教主是谁,我只管做我份内的事;或许还等不到这天,我就回湖州照顾阿寿去了。储位的事情让她们自己去争罢。”
“……莺夫人在位快要比薇主还久了,眼看我们一一成了老人。越是在位长久,底下越是容易焦躁,前几月尹采莲和苏持便来问过我的意思,她们似乎正谋算什么。小蝶又这般孤傲,想凭一己之力做上教主,却不懂得团结教中势力为她所用,我担心过不了几年,武宅就要大乱。”
“你总是在担心武宅大乱。昨日我松懈些你担心,今日她谋算些你也担心,你这般担心,可有什么解决的法子?”
“若是学着朝廷的办法,得定一个太子。只不过如今情势如此,我也不知道一个太子能不能镇住场面了。”白露浓找了个石凳坐下来,蹙着双眉,手、眼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一时闭目揉额,一时攥着裙向水上看。
房瑜依着她盘腿而坐,看她的侧脸。
“教主自己知道底下的情况,她在长安,争权夺位之事都是惯看的,武宅这地方不能免俗,她只是不想看见有人为此丧了性命。”
白露浓心中想起了黛黛的脸。但侧过头去时,并没看到房瑜有一丝的哀色。
“你我都不知道教主的意思,但有一人一定知道。你还记得庞家大火之后,教主对我们说什么?”
“你说连城?然而指望他又有什么意思。”
“他不在各派之中,所以双目清明。莺夫人那时候要我们一心护着连城,就是不想让我们也陷入为难的境地。向着尹采莲也好,向着庞胜君也好,赌错了便有身家性命之危险,不如别赌。”其实他怎么不知,教主的意思其实是现在谁都不堪选,她没有选择。
“岂是我自己要赌?她们要挟着我,事事要挟着我。这两年还可撑过去,等教中其他的女弟子都羽毛丰满了,还不知要乱成什么样子呢。我也起了退却之意了,只盼着教主把我手上的权力收回去,派我每天在房里修史书算了罢。”奴奴将要产子,她当然不想女儿和外孙都被卷入争斗中。
房瑜哈哈一笑:“去年还骂我老了,今年竟比我老了。你是要步唐阁主的后尘,有了新牵挂,只想飘落风雨中、了却此生缘,但不知谁要为你伤心死呢。”
白露浓丢了他一下,气道:“好了,知了我的心意,现在来调笑我。你也忒贪心不足,谁把你的话当真?”
“妹妹,你当阿瑜是真话也好假话也罢,我不在意。你想当真时,它自然是真。我要说的说完了,我走了。”放开了她两手,振袖去了。
白露浓看他从花园的幽影曲折中消失,此刻伴她的只剩下月色凄凄、水波粼粼。她想以冷眼看他,只当他方才所说都是教主托之挽留她的话语,把他当作花柳巷惯许承诺的人,没有一分的真心;但世上就是有一些事,孤掌亦可鸣。月向万池投清辉,一池却仅有一轮月。
第四十四章前半部
深秋了,郊外的风紧,刘禹锡身上的官服已换了冬装。他瘦弱如竹,蓬厚的冬衣能稍稍帮着他撑起些身段,看起来还健康些。柳宗元家里的农舍别居已经点起炭炉,炉上温着薄酒,并布置一些豆腐、肉干和熘秋葵。若没有王叔文在酒肆摆宴席,小官俸禄也仅够他们平素吃点这些了。
“莺夫人切勿嫌弃。”
莺奴进了屋,解下风帽,微笑着递给柳宗元。寒酸小官家里,反倒比富丽堂皇的公主府更让她自在,何况柳家夫人手艺出众,一碗水都能做得比别家香甜。
“子厚真是好福气,何时我得妻如此,也不枉了。”
“怎么,在长安这些年了,官家闺秀竟没一个能入你眼的?”
刘禹锡道:“等红袍加身,还不怕挑花了眼睛?”两人大笑。
席上柳宗元为莺奴添酒夹菜。这两年他们和王叔文一直亲密有加,所以官做得也还顺畅。今日邀请莺奴光临,也不纯为叙旧聊天,王叔文和太子数次下帖,莺奴都没去访他们,只得他们两个小文人出手,说是来谈风花雪月,其实是帮着探听莺夫人的心意。
当年初见,还只当她是大家妇人,如今方知连太子都想将她奉为座上宾而不成。若是帮着太子和王叔文说成了这事,不怕没有红袍加身的那天。
“恕莺奴无礼,实是不能与王先生过从太密。我与永阳公主是密友,有些事不能两全其美,因此也只能与两位私会于此,以避闲人窥视。”
“何妨呢?我与子厚倒托了太子殿下的福,可以与莺夫人相会。只是莺夫人既知永阳公主之心,怎么还不稍稍顾忌一些?可不要落个襄助乱党的恶名啊。”
莺奴微笑道:“只是闺中之友罢了,我与永阳交好,实际可以替我挡去许多嫌疑,这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刘公只消想想,如若我光明正大来往的是太子,太子可不要背上结私谋逆的大罪了?”
柳宗元恍然大悟,举起酒碗敬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倒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有夫人这句话,万事顺遂矣。”莺奴看着他笑,心中却有些沉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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