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缪讲了一个听起来不太真实的故事，但维尔格知道他没有说谎。
因为他能够肯定，加缪形容的就是他，很久以前的他。
久到什么程度呢，那大约是他的朋友刚离开不久的时候，他做了许多不成熟的事，事后反省时才意识到错误，为此把自己封闭在故乡很长时间。
可他的故乡远在大陆的另一端，不是普通人类能够轻易抵达的地方，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再也没有人类踏足过了。加缪今年才十六岁，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布里赛斯，绝不可能去过那里，那么他又是从哪里得知那片森林的模样，甚至详细到能够准确描述出来的？
“老师？”
见维尔格表情有些凝重，加缪有些担心，小声喊他。
虽然已经知道这个梦很不寻常，但从维尔格的反应看，好像比他想象中更让人意外。
“……没什么。”维尔格回过神来，低头深深地看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加缪好好休息。
加缪来来回回昏迷了几次，可能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却是一直保持清醒的，对能有什么影响到加缪都清清楚楚。那个“梦”绝不是单纯的梦，甚至不是单纯的记忆阅读，按照加缪的描述，他不仅看到了“梦”里的维尔格，还和对方有交流，整个过程是流畅的，没有被修改的痕迹。
有了之前发生的事，比起其他可能性，维尔格更倾向于加缪是真的遇见了“他”。至于原因，则大概率是受到他刚才释放力量的影响——加缪会受到死魂气息的负面影响，那么同样的，也可能会被他的力量影响，看到一些原本不会看到的画面。
他有些担心，除了这个不痛不痒的梦以外，加缪是不是还会受到其他影响，这些都是现在的他没法预估的。虽然加缪现在看起来比在森林里好多了，但他没有仔细检查，没办法确认有没有潜在危险。
加缪刚刚睡了一觉，梦里走了很远，不过身体已经因为休息过恢复了不少，这会儿没什么困意，被维尔格赶去休息也只是靠在车厢壁上发呆。这一天内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几乎每一件都超出他能够轻易接受的范围，而且因为之前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半昏睡状态，他的身体多少有些缺乏运动的乏力，好像还没从梦里醒来似的，意识是清醒的，身体却仍然睡不够。
他不敢再多睡，于是扭过头去看维尔格。
维尔格正在整理马车上的物资，营地里的食物和生活用品他们一件也没拿，回程要走差不多一天时间，他担心会有死魂继续纠缠加缪，不准备出去打猎，因此他们只能依靠车上剩余的部分度日。
他以为加缪又睡了，没太留意自己的学生在做什么，等他把物资整理好了再抬头，才发现加缪一直睁着眼睛看他，根本没有睡着。
布里赛斯的小王子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像森林里对陌生事物最好奇的那只小鹿，是清澈明亮的浅茶色。被这双眼睛看着，很少人会舍得拒绝他的请求。
其实加缪已经看了他好一会儿，好像时间长了也忘记了自己是在偷看，被发现后只是迟钝地眨了眨眼，然后喊了维尔格一声老师，并没有移开视线。
不知为什么，维尔格突然松了口气。
“怎么了？”他问。
“我在梦里见到的是你，对不对？”
维尔格没有骗他：“对。”
加缪想起梦里维尔格的眼神，又看看眼前的维尔格，确定两者之间有很大不同。他也不傻，既然维尔格对他的问题给予了肯定答复，那就说明他的猜测很可能是正确的——
他在一个莫名其妙的梦里，见到了过去的老师。
也许还很年轻的，很久以前的老师。
“为什么会这样？”他忍不住问。
维尔格便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了他，又问：“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马车车厢并不很大，维尔格坐在离加缪不远的位置，一伸手就能探到他的额头。他摸了摸加缪的额头，确认对方没有再发烧，也没有出冷汗，然后才收回手等待加缪的答案。
加缪傻乎乎地任他试了体温，摇摇头。
“……没有。”
他跟着维尔格学习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得知自己还有这样的体质。与此同时，沙尔克的队伍在森林里全灭，这件事也让他既愧疚不安，又后怕不已——那怪物居然是冲他来的，也就是说，沙尔克他们某种程度上是因为他才死的。
他第一次面对货真价实的死亡，却是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过后才被告知那是死亡。在目睹死亡的时候他甚至不太清醒，也没有时间去为死者哀悼，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和他想象中的第一次冒险很不一样。
加缪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揪着膝盖上的毯子，回想起和那支队伍相处的几天时间，觉得受到他们很多照顾，心里几乎被潮水般复杂的情绪淹没。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沙尔克他们……”
“你不必愧疚。”维尔格看出他在想什么，淡淡道，“他们在接下每一个任务之前，都应该已经做好了这是最后一个任务的准备。”
即使没有，那也不应该是加缪的错。
不去责怪狼群凶狠，反而谴责羔羊过于纯洁美味，难道还会有这种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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