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留之际，我曾幻想过无数种死后的场景。可任凭脑洞有多大，想法有多天马行空，我也没能料到，等到再次睁开眼时，见到的不是阴曹地府十殿阎王，更不是天堂或地狱，而是一片黑暗中模糊不清的毛绒绒。
热乎乎的鼻息在我奋力挣扎了好一会儿后迅速凑近，喷了我一头一脸。很快，表面粗糙却带着些温暖湿润的舌头，仔细地将残留在我身上的胎衣舔食干净。被温柔安抚的舒适感，缓解了我因未知而产生的些微恐慌。没一会儿，我被打理干净，让那湿漉漉的鼻头拱到更暖和的地方。随即，便一头扎到了另一只更加柔软的毛绒绒身边。
这只体型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家伙在边上可劲儿扑腾，小腿扒拉着推得我晃来晃去。我费了好大力气才逐渐控制住身体，稳稳占据了另一半的位置，近乎本能地寻到了哺乳的地方……
此后，直至断奶，我才用和上辈子完全不同的兽类大脑得出一个结论——
我，在大约不是那么痛苦的死亡之后，带着并不完整却相当温暖平和的前世记忆，重新投胎成了一只雄性的，狐狸！
好吧，狐狸就狐狸吧！反正都死过一回了，现在能活着就是赚了！何况，狐狸好歹还是野生哺乳类动物，如果不幸投胎成了养殖场里的鸡鸭猪，或者连爹妈都不知道在哪儿的昆虫纲，更甚者连脑子都没有的水生物种……那画面太美，我完全不愿进行过多联想。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已经是一只狐狸了，那就只能接受现实，好好学习如何作为一只狐狸活下去。
我本以为，有着身为人类的前世记忆，做一只狐狸，想来也并不是什么难事。然而，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光进食这一项就卡了我两天两夜，更别提之后的觅食了。
狐狸是杂食性动物也是食腐动物，在彻底断奶后，除了捕捉兔子、老鼠之类的小型哺乳类为食之外，果实、虫蛙和健康动物的尸体对狐狸而言均是美味佳肴。而事实证明，上辈子人类思维残留着的理性和轻微洁癖，在饥饿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兽类的本能，让我曾不止一次因为饥饿难耐，而跟着我的毛绒绒兄弟扑到腐烂大半的尸体上大快朵颐。渐渐地，吃得多了，也就习惯了，甚至慢慢开始觉得那味道还挺不错。
作为一只狐狸的生活是相对单纯的，也极为短暂。在我和同胞兄弟终于可以单独外出捕食的那年秋天，养育了我们的母狐，在一次外出狩猎时，被准备冬眠的抱崽母熊重伤。即便她拖着断腿逃了回来，却也逐渐虚弱下去，终日趴伏在洞穴里，看起来奄奄一息，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毕竟是这辈子给予了自己生命的母亲，又尽心尽力地将我喂养长大。出于感恩和怜悯，我试着采摘一些有治疗效果的草药，配合舔舐将嚼烂的药糊在伤口上，但这样粗糙原始的救治方法显然见效不大。我也时常冒着风险，将捕到的猎物拖回洞里，希望母狐能吃上一点补充能量，可仍然没能让她好起来。
渐渐地，母狐的伤势愈加恶化，直到连撕咬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在见到我时，会低低地冲着洞口的方向呜呜叫上几声。我知道那是她在驱赶我们，已经具备独自生存能力的幼兽本就不应该继续留在母兽身边，即使在过去的一年里，她曾费尽努力地教养着她的孩子们。
我的兄弟显然不能理解，我这种将珍贵的新鲜食物分给母狐的做法。在那只已经长大的毛绒绒看来，既然母亲已经驱逐了我们，那我们也就不应该再回去了。几乎是理所当然地，在不得不一起挨过了食物匮乏的艰难冬季之后，我的兄弟独自离开，留下我继续陪在母狐身边，直到她死去。
而在母狐死后，我略有些固执地遵循着人类记忆中的惯例，找了个风景秀丽依山傍水的好地方，挖了个深坑，将她的尸体葬在了那里。此后，我选择留在了这个幼时出生的地方，继续生活下去。
单独一只狐狸的生活，其实是有些寂寞的。好在，光花费心思捕猎和整理洞穴，就已经消耗掉了我不少时间。
一开始，我还会试着记录天数。后来，我用季节划分来安排一整年的生活。就这样，年复一年地，从储存食物，到改建小窝，再到时不时地外出探险。然而，这片山林对我的狐狸身形而言，实在过于巨大。我曾耗费了数月，坚持跋涉，也未能走出这里，只得在严冬逼近前回到洞穴，为过冬做准备。
可到了后来，许是实在过去了太久太久，久到即便是按照季节来记录年数，都已经久到了不合理的地步。
一只狐狸能活多久，我并不知道，曾经生活在钢筋水泥铸造的大都市里的我，对这方面的知识了解得并不多。但就这样长久地活着，几乎从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也慢慢地不再惧怕四季变迁的炎热和寒冷，长时间不进食也不会感到饥饿，身体更是没有任何老去或虚弱的迹象。
就这样，在无法离开山林的日子里，在逐渐麻木变得浑浑噩噩似乎永无止境的日子里，这样的疑惑，犹如深埋于心的种子般，静悄悄地待在土壤中，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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