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认此生活的太过长久,此世不可避免失去俞多,本以习惯不想仅仅是自欺欺人。
他不想再失去谁了,人世翻转往复,他所知已经失去的太多太多。
本玉刻昨日旧伤,那日风吹柳,那夜挑灯红,那水乡柔如梦,那绕梁香如幻,唯见月下孤楼人群熙攘。
奈何风华万千,与他到底无干,余香缥缈亦是过客匆匆。
曾把他抚育的人,素妆不修,大醉酩酊,流觞静淌,山外小烟重,不见寒露霜重,泪落盈盈。四时序乱,苍宇不复明,杜鹃啼血,无人还。
不要……
不要!
孟一九不顾宁玄阻拦,移形于那一片火海,正立于沉睡之人面前,墨色瞳中映出火色漫天。宁玄已是强弩之末,怎拦得住他。
忽而,他想起了民间酒楼夜灯时歌谣的小曲。
丝竹响,催人醉,旗云深,还看郎君亏欠许。
少年人不再,误了良辰,错了好景,不过春宵度。
寒外一窗,人间四季不谢,旧时月依旧,归途沙尘淹路。
谁人又问,风雪未凋,血墨点点,惹得君醉,缱绻非依依,几重山巅外,枫杨糊。
那是一曲唱尽人生疾苦,君郎生死别离的哀曲。
他薄唇轻抿吐出串串咒语,一瞬间,双手竟茫化为沫,手臂,身躯,皆随其后。如一梦流光,曲终人散,顷刻消散。
“孟一九!你这个混账东西!谁许你的……”他猛地上前,欲抓牢他。
如前清水倒映,可见不可触,点点荧光于指尖逝,他双手微颤,咒骂不休:“自以为是!谁许你这么做!”
单单片刻,宁玄了然孟一九在做什么。万业苍火由上辈仙灵祭魂而出,无水可熄,无物可灭,若要强行熄灭,必须祭出同等的魂魄。
他在以自身性命,换莫劫自由。
“孟一九!你这样救了他却失了自己,你以为莫劫自由后会对你感恩戴德还是因此事对你念念不忘!你个混账东西……”
“求你,别走。回来吧,孟一九,求你……”他失力跪地,一遍遍哀求,求他回来。
他们的初见时,他意气风发,与莫劫一道将他从冰寒的水底捞出,好生照料。
他曾亲眼见孟莫二人一同伤日暮晚,夜寒凝泪,阡陌悲恨相续,樽前月暗人影去,任他衰残。
那日水畔,飘絮漫天,他头也不回离去,剩他将空悲欢斟入空觞,万顷红尘相逢后为孽,不堪其苦。
他知那日莫劫的离去只为孟氏,今日他们不再覆辙却无差别。
不要再离开他了,他真的快要一无所有了。
孟一九啊,万万不要再轻易离开……
你轻许下的诺言,还未曾实现。
茫沫很快融入火海,一点一点弥漫其中,在消散的前一刻,他终于回过了头,看着跪地的宁玄,身形淡的几乎散尽。
他看到,他对他微微一笑。为明赫的宁玄,此生唯一一次,他对他微浅一笑,温柔而怜惜。
他还记得,他劫持他的那一日,与千尘染大打出手;那一日,他调笑着问他是否愿意随他回魔界;那一日,他险些下了重手杀了他;那一日,他目睹申兰芷重伤他,却迟迟不肯出手。
他与燕显众人约好了,这是一场谁也逃脱不出的死局。
“玄儿,抱歉,将你劫持而来的那一日,或许于我不过是个条件罢了,终究却是为了一己之利造成你一世哀伤。”
“本以为能还你的,没想到又欠了你的。有机会,我再还吧。也许,只能这么欠着了。”
·
“阿渚,这是我赐你的那块令牌?”座上之人面色淡淡,声音却如漫入寒冬,冰凉入骨。
“自然是。”白弋垂下眼,面上波澜不惊,显平静至极。
实则千尘染赠他的那块令牌不足以通行焚噬塔,但是他白弋还有些许的余力,在令牌上施下幻易之术。
真令牌他无意间瞟到过一眼,在将令牌之前,他便已下好了术。毕竟,他的任务其一,是助孟一九与宁玄救出莫劫。
这令牌只是个冒牌货罢了,真的令牌早已被他借给了宁玄,为助他一臂之力。
千尘染不愧是拥有一介尊位的上尊仙人,堕入轮回不仅名姓不改,就连仙力也一并留下。
虽名姓乃是岐阙帝殿特意布得局,残余仙力与战东庭时也不过十分之一不及,却也足够。
“呵,是么?”很好,连一向逆来顺受的白弋都敢对他撒谎了。
千尘染却发不起脾气来,心下丝丝漫起不详,他半世匆匆,一生唯独对阿渚最为心动,除阿渚逝去那次,他从未如此的不安过。
座上之人忽的冷笑,白弋则自嘲勾唇神色恍惚,敛眸抬眼,不出所料见座上已无人影。
一旁不知何时躲在角落的纹花小鹿,方才听着那冰寒至极的声音,她浑身哆嗦着如坠冰窟。
她颤巍巍幻成人形,小心翼翼地从阴影里慢慢走了出来。
“白叔啊,这千尘还真不好惹。”祝玉子哆嗦着朝自己的手掌心哈气求暖,“孟叔那边似乎有些苦难,教我来先和你一同候着。”
祝玉子看白弋无动静,主动地凑了上去,嘻哈欢愉然眸色淡冷,嘴角噙笑道:“如何,东西到手没?”
“嗯。”担忧的目光遥遥望向一个方向,白弋无心思虑过多,指尖轻挑,白茫闪过玉笛转旋,“但现在还不是时候,留在千宁,随机应变吧。”
宁玄从未带走祝凰笛子徵,想必也已猜到那晚在崖上吹笛促他破印的人是谁。
那夜他特地将未寒的子徵送回去,不过是想试试他罢了。
此次宁玄只身前往焚噬塔,留下子徵,是他得到的预料之中最好的回复。
阿玄,我帮你至此,已是仁至义尽。我们至此也算两清再不相欠,接下来成败与否,全在你个人。
虽是如此,但你自己一人,千万要当心。
.
一袭雪衣云绸如水,穿空而过残影破气。千尘染目光微凝,他对自己勘查的结果几不能信。
其他地方尚安,可是焚噬塔附近的渊古灭劫之阵竟已全然被破。
怎么会。不等他冷静下来,一股庞大的献祭之力犹如实质一般弥漫而来,这是……
魂祭。
千尘眸光几经明灭,念咒唤出残荒,加了脚下速度。
若他感知不错,竟然有人破了阵法,祭魂而出。即便是魂祭,也非随便一个泛泛之辈便可破了阵。
能以魂祭救魔殒石的,他千尘只能思及一个。
魔尊,孟一九。
焚噬塔,危险!
喜欢望断请大家收藏:(m.265xs.com)望断265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