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樾怔楞片刻：
“……马？”
又看他家中小厮牵了陆翀与宋骃方才交过缰绳的两匹骏马过来，才默默在心头道出一句不妙来：
——这官家子弟有马竟也成了他们京城惯习了？！他府中从未饲过家驹却也算了，从小也只有他难能上京时表兄姊带他在京中溜过一圈马的……
时樾冲着他两位师兄尴尬讪笑着挠了挠头，正欲照实与陆翀解释，却看一双柔荑似的双手轻轻自身后搭上他双肩：
“犬子素有喘疾，娘胎里带的弱症了。前一阵子方才大好了，却向来跑不得马的，还望两位小公子劳驾则个……”
陆翀与宋骃因这妇人鱼沉雁落似的容貌呆呆握了马缰惊怔良久，半晌才与柳绛匆匆低头行过礼来：
“见过夫人……”
身边牵了时枳的柳绛笑颔了颔首回过一礼，低头拍了时樾小脸儿与他慢慢拿吴语道：
“姆妈出来望一望侬，便勿远送了……”
时樾亦拿方言回她：
“姆妈，侬身浪相吃得消吗……”
柳绛拢着他鬓发叹一口气：
“勿要紧的……”
见陆翀与宋骃听罢便将他包裹装在了自家马匹后挂载的鞍囊里，柳绛遂将长子朝他二人轻轻推去：
“去吧。”
时樾踉跄着回过头来瞧一眼母亲，又看陆翀动作干净利落地翻身便上了他那匹雕鞍良骓，再俯下腰身朝时樾伸出手来：时樾懵懂懂举起右手朝他一握，旋即便被陆翀稳稳置在了马上。这挺直了腰背骑坐于他身后的小师兄拿两只胳膊环过他肩臂虚握住缰，先等宋骃上马，后又对他笑问出一句话来：
“可还算习惯吗？”
时樾点头如捣蒜：
“劳烦师兄了。”
胯下的黑马闻了生人味儿轻轻与主子摇晃着脑袋打出一个喷嚏来，将小孩儿吓得肩头嗡地一凛，陆翀遂笑嘻嘻伸手轻勒它一下马缰以做警示，让他这饲了约有五年的小黑骊颇不耐烦地抬起头来。
陆翀见状又去拢它鬓毛：
“行了晚波，别闹脾气。”
宋骃打马兜到他身侧低声醒道：
“述思，再晚赶不上开船了。”
陆翀点头“哎”过一声：
“那小师弟，我们这便走了？”
看时樾半咬了唇齿与他点头，竟也像劝哄自家幼弟似地拍一拍他额发轻轻笑道：
“没事儿，到正月时你便又回来了，也不过才四个月头而已。”
又与宋骃二人在马上对着时贤与柳绛复再揖过，后便带着时樾打马转身朝苏州港一路行去了。时贤抱了时枳在臂弯里看那冀踢踏出一路灰黑的尘烟来，瞧这泫然欲泣的小姑娘一副将哭未哭的样子，遂揽了闺女在怀中拍一拍背，又转头去问尚对着往路兀自发起呆来的柳绛：
“你行出来不打紧吗？”
柳绛无所谓道：
“不打紧的，他们还小，认不得我。”
顿了一顿又哑然笑出声来：
“我倒是也想看看，这舞阳公主与靖宁侯膝下长子，当今圣上胞亲甥儿的长相到底是何如呢。”
。
陆翀将时樾半托了他腰腹抱下马来，又回头远远去唤宋骃：
“知芳啊——”
看表字知芳的宋骃正与巡检示过他腰上太学发的通票牙牌，边忙不迭扭头去应陆翀：
“怎么了——”
陆翀牵着时樾与马走上那行往京师的客船极宽大的舢板：
“你记着务必要将你药拿出来啊——”
时樾尚在惊讶这大船上竟能载马，听罢仰头便去问陆翀：
“陆师兄，宋师兄他身上不大好吗……？”
陆翀笑得欢快：
“哦不，他晕船。”
又将他名唤晚波的小黑骊与作打赏用的碎银皆全抛与船工，领了时樾便往内舱行去。宋骃不多久后也追了过来，手上拿了几包煎药与一瓶丸剂，将它们皆全往舱室内的小桌上一放，后便与陆翀齐将那身礼服兜头脱成了中衣扔上床头，紧跟着便飞速换上了一身素丝常服：
“魏师大抵也是疯了！竟让穿这身曳撒接人，怕不是要咱们热死在江南道上！”
陆翀一面抱怨，一面就将那身礼服揉作一团欲塞入囊中，可惜他折腾了半日也弄不进去，还是宋骃一把打开他两只爪子，将那曳撒重新抖开了叠作小块道：
“行了，你也别作践它。”
陆翀早将他那张贵公子的面皮卸干净了：
“他这是存心与你我折腾！”
宋骃一面拆冠道：
“你也知道魏师迂腐。”
船开片刻，时樾兴致勃勃地瞧着他二人聊天，看陆翀挺默契地接了宋骃递来的簪冠放在床头，又给宋骃简单置了床铺后就扶他在床头躺下了。宋骃起初还欲再撑片刻，甚惨白着脸色与时樾匆匆道过一句“抱歉小师弟”，后便被陆翀掰开嘴巴强灌两粒安眠用的丸剂进去，紧跟着便跟气绝了似地径直昏死在了床上。
陆翀一面与知交去掖毯子，一面转头把玩着小瓶与时樾笑道：
“他若不在开船时眯上一会儿，到时候就又要抱着恭桶连吐七天咯。”
又复与时樾问道：
“小师弟去过北京吗，可行过水路？”
时樾点头半晌又摇一摇头：
“和家母去过一次京城的，可惜当时走的是陆路，这船还是我生平里第一次坐……”
陆翀递给他一个水囊：
“好巧，你宋小师兄也是第一次坐。”
时樾道过谢后抬壶轻抿一口：
“咦，怎是甜的……？”
看正欲起身去接热水的陆翀笑嘻嘻扭头瞧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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