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17日
三、生命
2179.10.8
2179年的秋天,母亲孕育出两个孩子。其中一个是抗衰老血清“奔月”,理论上能够将人类的平均寿命延长到200岁,已经进入临床试验;另一个则是尚蜷缩在她腹中的女儿,我的妹妹。
母亲孕期尚短,因此孕征不显,看上去与怀孕前并无太多不同。我注视着她如往常一般穿梭于各个实验室间,背影瘦削坚硬,不禁有些好奇:新的灵魂是如何从旧的肉体中诞生?当母亲行走世间时,腹中的妹妹又在干什么?她有意识吗?在她的眼里,世界又是怎么样的?
我好奇的目标虽然是“妹妹”,但究其本质则源于我自己。我能清晰地记得1岁之后的人生,但对于那之前的岁月却总觉得笼罩着一层似真似幻的迷雾,看不真切。父母津津乐道的往事明明是关于我的,可又好像只存在于他们的经验当中,我反而是站在画外的陌生人——他是“我”,也不是“我”。
而“妹妹”的出生正好给了我认知这一缺失经验的机会,我通过观察她的孕育来想象我的出生。冥冥中我们间仿佛产生了一种奇妙的联系,既是血缘带来的天然亲近,也是物种延续的代代相传。我很快喜欢上了她,带着跃跃欲试的好奇,那感觉就像我第一次在镜面中看见自己、认知自己。
我小小的乐趣很快被母亲发现,而母亲对我的好奇并不亚于我对妹妹的关注。
阿英在想什么?2179年10月8日晚,忙完工作的母亲带着我回到家中。乌黑的长发舒散在她疲惫而喜悦的身躯上,她倒在沙发上歪头看我,眼里盛着笑,阿英好像很喜欢妹妹。
她细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平坦的小腹,就像毛易宽阔的大手在显示屏前飞舞。那瞬间母亲与毛易的身影在我眼前重合,他们手指运动的轨迹也在经历短暂混乱后共享某种奇妙的韵律,仿佛四手联弹,又仿佛两两相握。
有些怔然地,我点点头。我在想怎么造妹妹。
母亲笑了,眉眼弯弯,阿英的手环里不是有教过吗?爸爸的精子遇到妈妈的卵子形成受精卵,受精卵发育成胚泡在子宫内膜着床,慢慢地就发育成妹妹。阿英以前也是这样“造”出来的呢。
我摇头说,不是这个阶段的“造”。
那是哪个阶段的“造”呢?母亲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我我,似乎觉得我很有趣。
是之后的那个阶段。
妹妹在妈妈子宫里发育的阶段吗?
我点点头,郑重其事地问,妈妈,你在“写”妹妹吗?
母亲一开始显然没有理解我话中的含义,有些疑惑地眨眨眼,“写”妹妹?
嗯,就像写程序那样。我理所当然地说,完全不觉得我的比喻有任何问题。
——然后母亲快乐地大笑起来,笑得整个沙发都开始颤动。我坐在她身边不知所措,困惑不已。
阿英啊阿英,她亲昵地揉我的脸,你真是我的小开心果。
任她揉搓的“小开心果”则皱着眉头,有些委屈——我还是不知道刚才那句话出了什么问题。在我眼中,妹妹和程序都是一样的,都是能够思维的个体,既然程序可以写,那么妹妹当然也可以“写”。
事实上在我脑中始终播放着这样一幅景象,还是胚泡的妹妹静静地躺在子宫内膜中,胚泡内的细胞不断分裂并分化,而与此同时无数携带指令的代码随着养分进入到妹妹的身体,主导她的发育直至成形。雪白的肌肤,乌黑的头发,母亲的手指在腹部飞速弹动,一串串代码随着她的敲击在血液中凝结,欢腾着奔向她温暖的子宫,琥珀色的眼睛,花瓣般柔软的嘴唇;削瘦坚硬的背脊,两条细白的手臂——对于手臂我格外关切,我很想问问妈妈手臂的部分她是否已经设定好了,如果侥幸没有,我希望能说服她为妹妹多加几只手——最近我写程序时总觉得手不够用,尤其是当我两手忙着操纵字母却忽然口渴想喝水时。我真诚地希望妹妹不要重蹈我的痛苦。
母亲乐够了,放开我的脸从深陷的沙发中半坐起来,托着腮笑盈盈地看我,妈妈没有在“写”妹妹哦。
我不解,那是谁在“写”妹妹?
这么说也不对,母亲想了想说,应该说在受精卵阶段,爸爸和妈妈“写”妹妹的过程就已经结束了,剩下的都是妹妹自己在“写”。就拿写程序来比喻,爸爸和妈妈各自贡献出一串生命源代码,它们相遇后重组为一串新的源代码,而这就是独属于妹妹的生命源代码。源代码中饱含了妹妹发育需要的所有信息,妹妹就根据源代码所发布的指令逐渐长成。
哦,我若有所思地点头,继而又有些沮丧,原来在受精卵时期,妹妹就被规定好了。看来我希望她多生几只手的愿望无以达成,只能和我一样忍受两只手的痛苦。
这时母亲的手掌轻轻抚在我头顶。
不对呀阿英,她温柔却认真地说,妹妹没有被“规定”。源代码的确规定了妹妹的基本生命形态,但同时也赋予了她强大的学习能力。每分每秒她都在努力吸纳来自外界数以亿万的信息,发展自己、完善自己。她的人生决不会被“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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