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是无神论者。”我向黑斗篷传话。
“少年,你这是有所不知啊,万物皆为神所创,怎么能妄自尊大断言这世上无神呢?若还不觉悟,主有朝一日必会降灾于人。”
“难怪我最近长智齿,疼得我寝食难安,原来是有人在捣鬼。”毛小子嘟囔。
“那想必是因为尔等背离主的意志太久,主才予你惩罚。人们常抱怨神不曾给予他们庇护,殊不知是因为内心不够虔诚,依我之见这样吧,只要你买下这个斗篷……”
哦,原来是个做买卖的。
以赛门宗教花样繁多,各个分支谱系枝繁叶茂,宗教衍生出的花样五花八门。教派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极其虔诚的传统教派,他们有严苛到毫无人性的宗教仪式,以及在外人看来莫名其妙的戒律清规。另一类教派则有意思的多,与其用信仰来定义不如说是chi|luo裸的金钱关系更恰当,教徒们捐了香火钱,对着一个被誉为“神”的四不像磕了拜了,功夫算是做到家了,现实中未知的因果就全权交给老天爷来掌理,若是一帆风顺,便是神佛显灵,来年还来奉上贡品;若是一筹莫展,定是因为这个庙不灵,改天换个庙,再来一轮烧香磕头的交易,若还是不灵……那就要怪自己给的银两不够厚道了。
本来不是所有人都信教,但为了表现出自己支持以赛门,也会说自己信教,比如红冶小姐,以支持以赛门移民为己任,万万不可对以赛门教派有丝毫不敬,于是也装模作样地套了一件黑斗篷,磕磕巴巴念叨几句经文,大概装的也像个地道的教徒,可她爱美的本性还是露出了马脚,当一位老派信徒当众指责她涂绿色脚指甲油有伤风化时,她先是一愣,接着莞尔道:“那是我外敷用的药膏(*借用张爱玲所言)。”
以赛门人以及开明的本地人坚守同一阵营,与顽固不化的保守派不共戴天,两派终日唇枪舌战势不两立,连卖豆腐脑的窗口都开了两个,免得他们在排队时还有口角之争。一日我正吸溜豆花,只见一黑斗篷飘忽而至,劈头盖脸来一句:“信神吗?”
“信信信!”我见他来势汹汹又是这般打扮,必然是个以赛门教激进分子,不免怯声怯气,想要蒙混过关。
“你怎么能信教!”只见那人扯开斗篷掷于地上,愤懑不已大声斥责,“你是读书人,就要有读书人的风骨,怎么能说信就信!”
“那就不信呗。”
“怎么能说不信就不信!”见他这般举动,我有点儿傻眼。
“如果我说我支持以赛门,那是背叛故土;如果我排挤以赛门,那是地域歧视;如果我支持人人平权,那是空想主义;如果我保留立场,那是思想动摇,这样说吧,我很尊重以赛门宗教,但我信不信是我的自由,我和以赛门人相安无事,这样行吗。”我边说边舀着酸溜溜的汤喝。
“可你刚刚出尔反尔,立场极其不坚定,要是联盟以后和以赛门打仗,你还不得是个墙头草?”
“哎呦喂,大兄弟你嘴巴留点儿神吧。”
“怎么了,我有言论自由!你说说是自己的民族重要,还是维护表面的和平重要?”他说的还挺有道理。
“我觉得吃豆腐脑比较重要。”我嚼着汤里的小虾米说道。
以赛门之争吵吵嚷嚷没完没了,学校倒是一直秉持着息事宁人的态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安抚绝不惩戒,能糊弄绝不较真,我一直将自己视为一个隔岸观火的看客,把那些贴满宣告栏里的大字报当当摆饰,把双方唇枪舌剑的激战当作插科打诨,把慷慨激昂的宗教宣誓当作单口相声,直到一日雪夜,我从图书馆出来,看见熟悉的十二排梧桐树下陌生的黑色暗潮——
梧桐盖雪,如两列伫立的骑士,身着黑斗篷的以赛门教徒缓步入侵在死气沉沉的树下,践踏着圣洁白雪,低声吟诵他们的咏叹调,那是在歌颂雪的无暇?还是主的纯洁?
雪后珊瑚色的天空朦朦胧胧,空气却澄澈透明,路灯融化成暖色调的光晕,图书馆像一个巨大的花岗岩石棺,求学者在知识的海洋里溺水。冰封之地上黑斗篷被所谓的信仰汇聚成一个漩涡,我像一个离群的异类,茕茕孑立在花岗岩石棺外的雪地上,云雾咽下最后一抹月光,我哈着白气,模糊了眼前所有颜色,然后脚底一滑,跪倒在结了冰的路面上。
从来没有这么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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