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於元修蜷缩在破庙中的草席上，同行的人都把身上的大衣都脱下来给皇上当被子，自己却冻得上下牙齿打架，念在於元修年事已高，几个小辈便把为数不多的草席拿出来给他用。
谢胥辰裹着几层大衣，跟他们围着火堆没心没肺地聊闲天，一会儿念叨想念御膳房的点心，一会儿念叨那个清冷腹黑的小道士，一会儿又念叨着何时才能回京，吊儿郎当，毫无亡国之感。
於元修发了高烧，又被透过破窗的寒风吹得哆哆嗦嗦，他努力强迫自己睡下，于是便开始做一个又一个漫长悠远的梦。
在梦里，他又重新回到了繁华的京城，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时光。
支离破碎，亦真亦假，绝望又痛苦。
回过神来的时候，於元修手里多了一串冰糖葫芦，他有些恍惚地往前走了几步，推开门便看到於枫桥小小的身影，立刻精神起来，拿着糖葫芦在於枫桥面前晃来晃去，道：“枫桥，你看伯伯给你买什么回来了？”
后者丝毫不理会他，依然专心地坐在小蒲团上，闭着眼打坐。
於元修自知无趣，有些失望地把手垂下，过了好久又问道：“最近你父亲可好？”
“伯伯自己去看便是。”於枫桥张开眼，凉凉道，瞥了一眼於元修的手，补充道，“父亲不让我吃糖。”
可这孩子的表情明明就是很想吃，他很难得地把“我想吃我想吃”写在了脸上。
“没事没事，咱们偷偷的，偷偷的，”见於枫桥感兴趣，於元修连忙把糖葫芦递给他，装作很警惕地样子，贼眉鼠眼地朝门口一望，道，“伯伯给你放风，慢点吃哈。”
於枫桥看着自家伯父浮夸的表演，嘴角不由得扬了起来，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被於元修捕捉到，他欣慰地舒了口气。
冰糖葫芦又酸又甜，於枫桥贪婪地咬掉了一大口，牵动了嘴角的伤口，吸了口凉气：“嘶……”
於元修注意到他嘴角有伤，连忙捧过他的脸，心疼地问道：“你又挨你爹打了？为何事？”
於枫桥鼓着腮帮子咀嚼了好几口，才把那颗山楂咽下，食物踏踏实实地落进肚子，这便是安全感。
待嘴里没有食物之后，他才开口道：“他心情不好。”
“唉……”於元修长叹一口气，有些怜爱地揉了揉於枫桥的脑袋瓜，安慰道，“你父亲就是那脾气，以后你也机灵点，他若心情不好，就不要招惹他。”
於枫桥想说，自己根本就没有招惹他，那日自己在房中画画，父亲直接冲进来一言不发地扯着自己的胳膊，发疯似的对着自己的肚子又踢又踹，一直到母亲以死相逼才放手，可是这话随着可口的糖葫芦一起吞进了肚子，消失不见了。
於元修见於枫桥吃得认真，便站起身，强忍怒火走向了自家弟弟的屋子。
屋子很暗，於泽正靠在窗边，一双无神的眼睛对着阳光洒进来的方向，於元修见弟妹李氏也在，便开门见山道：“你又打那孩子了。”
於泽听见是大哥的声音，有气无力地笑笑，道：“我一介废人，有甚的力气打孩子。”
“枫桥还不到五岁，你也下得去手！”於元修猛地拍了拍桌子，发怒道。
李氏非常赞同地点着头，低声对於泽道：“潭之，兄长说的对，你对枫桥怕是太严厉了些……”
“这里没有女人说话的份，你下去，”於泽冷着一张脸，把李氏训斥出去，又对兄长笑道，“不如兄长带他走罢。”
“你这话什么意思？”於元修措手不及，虽然他对这孩子喜爱得紧，早就有了想把於枫桥从这地狱带走的想法，但是……
於泽起了起身，想要去端桌上的茶，无奈自己手脚不便，弄翻了茶盏，破碎声在屋中回响。
“兄长为了照顾我，一直没有娶妻生子，正好你喜欢这孩子。况且，我一见他便会起杀心，若兄长不带走他，早晚有一天我会失手杀了他，”於泽面不改色道，他擦了擦被茶水弄湿的手，“他一岁时就差点被我淹死在井里，若不是李钰赶来，我就成功了。”
“泽，这是何苦呢，枫桥这孩子聪慧得很，哪里不如那妖魅所生的孽障了，你为何迟迟不能放下过去！”於元修替弟弟打扫了破碎的茶盏，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坐在於泽身旁，劝道，“我不会把枫桥带走，他终究是你的孩子！枫桥以后也会很有出息，定能给你这个自得将争光。”
“兄长，我已经不是自得将了。”听到这话，於泽长叹一口气，颓废地纠正道。
“可是你仍然是百姓心中的英雄！”於元修扶住於泽的肩膀，摇晃了几下道，“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你已经受到了惩罚，已经和过去一刀两断！听兄长的，多去陪陪妻子和枫桥。”
於泽苦笑了几下，没有再说话。
这时，於元修眼前一黑，不知过了多久，便感觉有什么冰凉湿润的东西落在了自己脸上，待眼睛能视物，才发觉是雪花，漫天大雪，纷纷扬扬，自己正站立在洁白的雪地中。
天地黑白分明，异常安静。
他有些迷茫地走了几步，才认清这是自家弟弟住处附近。靴子踏在雪地上，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於元修想起於枫桥最喜欢听踏雪声，不觉脸上带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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