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笔斋里除了天祺和古檀再无他人，天祺坐在蒲团上与古檀对坐，久久沉默着。
古檀燃了一段香，才悠悠开口道：“天祺，这几天我在路上，听泉儿说你这半年来一心求学，能得李似泉表扬，可见真的是用心了。”
“先生过奖，用功乃学生本分，何谈嘉奖。”天祺淡淡回应，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做好自己的事情。
古檀把玩着手中的一串小叶紫檀，没有再说话，天祺不由得心虚，连忙回想刚才自己可是哪句话说错了。
“我没见你平日里的表现，但是我今日见你的第一眼就知，你并不是一心求学，你心不在此，”古檀这样说完，就把手串戴进自己的左手上，站起身走到窗边，继续道，“你告诉我，你不舍昼夜地耕读，是为了什么？”
天祺感觉自己的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他的脸滚烫无比，他感觉自己内心最卑鄙的地方被别人看尽了，很是丢人。面对这位老者，他没有办法撒谎，更没有办法拒绝，他连忙站起身行礼道：“先生莫怪，弟子是为了功名。”
古檀转回身，盯着天祺的眼睛，似乎在说，他根本不信。
“我要参加道法试。”天祺补充道，他已经感觉到手心在冒汗。
窗外传来师兄师弟们玩闹的声音，核舟书院每两周休一日假，今日属于先生额外奖励的，没有人傻乎乎地留在书馆学习，一想到巫寻桉可能会跟着韩树去城里玩耍，天祺忽然变得有些焦躁，他想立刻结束这段对话。
古檀似乎明白学生的小心思，故意放慢了速度，变得更加悠然了：“不然，这不是你的终极目的，我看了豫纾写给我的信，说是你本就是个富贵人家的书童，却忽然想要来京城求学，究竟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冲动，是什么让你想要赌一把？若是你不将真话说与我听，你这个学生我不收也罢。”
“先生为何处处为难我？”天祺终于忍不住，攥紧拳头，愤愤然道，“核舟那么多弟子，为何先生只来对我刨根问底？试问来到核舟书院的哪一位不是想要通过道法试谋个职位？试问哪一位不是想要将来多挣些钱养活自己？”
古檀嘴角勾起，他掸了掸衣袖，将窗户合上，顿时窗外喧哗被阻隔，屋内瞬间安静了不少，天祺的心情也平静不少。
“天祺，我阅人无数，一眼便知你是个亡命之徒。”
“虽然你看似清修无为，但是你的眼睛里全是仇恨的火光，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那又如何？”天祺见识到了古檀的厉害，打算摊牌，“我为了复仇，考上自得人，并没有坏了书院的规矩。”
“出发点错了，孩子，”古檀走近天祺，怜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按在了蒲团上，自己也从容坐下，弹了弹香灰，道：“你的棋很好，莫要浪费，去歇息罢。”
说完，不等天祺回答，他便敛了敛袖子站起身，柱上拐杖，走出了洗笔斋，只留下天祺孤零零地坐在地上，看起来有些可怜。
古檀先生走了没一会儿，季青师兄就走了进来，见天祺失落地盯着未燃尽的香，开口道：“先生跟你说什么了，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间脸拉这么长？”
“师兄，”天祺抬起头，苦着一张脸，“你可见我小妹了吗？”
“小妹小妹，你没事就念叨着那姑娘，”季青被他气笑了，忽然生出了想要整蛊他的想法，背着手骗道，“寻桉师妹和韩树那小子去西市玩了。”
天祺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轻叹一声，站起身拍拍衣摆，揣着袖子往门外走，却被季青一把拦住：“你这是要去何处？”
“去灵犀阁继续读书。”天祺答。
灵犀阁是他最熟悉的地方，阁内藏有大量书简典藏，只要有空他就会去里面读书，经常忘记吃饭，忘记睡觉。
季青无奈地揉了揉眉头，见自家师弟如此不开窍的样子，甚是苦恼，季青自小和邻家姑娘有婚约，来核舟书院就是打算通过道法试，成为自得人，再将家乡里的姑娘接到京城生活，男女感情一事甚有经验，不由得想开导开导这个书呆子。
“你喜欢寻桉师妹，”季青斩钉截铁地评论道，没等天祺反驳又接着道，“喜欢为何不去护？莫等她被他人拐走。”
“我配不上她。”天祺承认道，垂下眼。
季青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回答，他不禁把天祺打量了一番。
天祺虽然仍是少年人，但是身形修长，举止端庄，脸上颇有些成熟之色。他眉头轻皱，似乎有着解不完的心事，他看向别人时，眼神中掩不住的冷淡，唯有看着那个女孩，才会露出心底的柔软。只是刚刚十四周岁，修行便已经超越了大部分弟子，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如此一个优秀的少年，怎么可能会说出如此不自信的话来。
季青不由得又回想起那个叫做巫寻桉的姑娘，他与她不熟，只知她经常和李似泉在明月斋读书，很少露面，若是休憩，也只是和韩树那轻浮浪子上街游玩。
一想到韩树那厮，季青就牙痒痒。韩树简直就是季青的眼中钉，季青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他堂堂核舟弟子竟然会去城东的翠胭坊领人。
翠胭坊是京城有名的青楼，出入的都是些达官贵人，风流才子，他自己年龄就未及弱冠，来到那种地方立刻成为了人们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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