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寝宫在午间是最安静的，这时候宫女们噤若寒蝉，生怕打搅皇上休息。
华菱妃正给香炉里添香，这是前些天啼州新上贡的龙涎香，平日里皇上最喜欢，但今日却觉得他一直闷闷不乐。
做好手上的活之后，她端起御厨刚送来的莲子羹，走到皇帝床前，关心道：“陛下为何心事重重？”
“无事，”这个坐拥天下的男人显得很疲倦，他和着寝衣，披散着头发，懒懒地靠在床榻上，端过莲子羹吃了几口便放下了，“你一女流之辈，不要多过问，在后宫安稳度日足矣。”
华菱知趣，不再说话，默默给皇帝揉着腿。
“行了，你下去，小硕子，叫国师来。”谢荑有些不耐烦了，他抬了抬腿，挣脱了华菱的手，又冲身边的小太监命令道。
那小太监捏着嗓子应了一声，贵妃也行了礼离开了。
谢荑慢慢闭上眼睛，趁着这个空挡小寐了一会儿，他已年过半百，身体每况愈下。
他最忌讳死亡，自己用了整整二十年与兄弟明争暗斗，踩着万人头颅夺得皇位。可这龙椅坐了二十几年，忽然感觉愈发力不从心了。
国师说他有长生之术，可炼丹助他完成心愿，谢荑对此深信不疑。国师送来的丹药，甚至不用试毒，皆被他吞进腹中。
“臣於元修见过陛下。”国师的声音传来，谢荑连忙睁开眼下床，甚至连鞋都忘了穿。
於元修头发花白，面若冰霜，一袭素雅道袍，手里拿了一串念珠，抱着个黑檀木白马尾拂尘。仙风道骨，超凡脱俗，似乎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
“爱卿，为何三日过去，禁忌之子仍没有被抓获啊？”谢荑颤颤巍巍地说，言语中有些责备之意，但又怕惹得这个道长不悦，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陛下，微臣无能，请陛下再宽恕几日，三天内必抓住那妖童。”於元修站在皇帝面前，低垂眼眸，也不辩解，只是老老实实认错。
“那占虹官呈上来的卦中说，禁忌之子国之祸，难道还能灭了朕的逸国不成……朕究竟在担心什么。”谢荑像是在自我安慰，又像是在催促国师。
“陛下不必担心，昨日我已派自得人去屠山，七雀山妖魅一除，陛下更能睡个安稳觉了。”於元修不动声色地说，只有说到“除妖”二字时表情才有些许变化，眼眸里闪着兴奋的光芒，眼神变得凶狠起来。
“这妖魅自然是一个都留不得，”谢荑缓缓地说，他盯着於元修的脸，试探道，“不过没关系么？那妖童是你的亲侄儿。”
於元修轻轻皱了皱眉，这个细小的动作还是被谢荑看在眼里。
“愚弟犯错，被妖魅蛊惑，已是家门不幸，又留了孩子，更是不可饶恕！罪人於泽自愿告发，已然悔改；另外他已被家法处置，断手足，挖双目，望陛下饶他一命罢！”於元修立刻跪下，头和地面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爱卿请起，”得了於元修的回答，谢荑很是满意，连忙把他扶起来，顺便卖个人情，“念在爱卿的份上，朕就不再追究他的罪过。除了那妖童外，他还有其他孩子么？”
於元修愣了一下。
“嗯？不肯说？还怕朕吃了他不成？”谢荑见於元修有意相瞒，又提高声音。
“微臣不敢。那罪人后来又娶一普通女子，生得一子，唤作枫桥，今年有十周岁了。”於元修一直，趴在地上，看不见他的表情。
“已经十岁了？甚好，甚好。和我家辰儿差不多大，不如明日把他接到宫里罢！”谢荑爬到床榻上躺下，卷了卷被子，没等他回答便下了逐客令，“行了，就这么定了，你退下，朕要睡了。”
於元修表情复杂地抬起头，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最后终于道：“臣告退。”
於元修回到家的时候，於枫桥正蹲在庭院里用树枝画画，见大伯回来，他连忙迎上来，却发现大伯一脸严肃，愁容满面。
“大伯，出什么事了吗？”於枫桥看起来比同龄人矮很多，瘦弱得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刮跑。他用襻膊束着袖子，白皙的手臂裸露在寒风里，似乎感觉不到寒冷。
“皇上要你入宫。”於元修摸了摸枫桥的头，轻声说道。
“……知道了。”於枫桥冷静地回答，脸上表情并未改变。
“入了宫可就轻易出不来了，皇上这是要软禁你啊。”於元修叹了口气，带着枫桥走进屋。
於枫桥一直没有说话，默默端来饭菜，摆好碗筷，在桌旁坐下。
“你爹近来可好？”於元修夹起一块猪皮放进於枫桥碗里，上面还黏着几根白色的猪毛，“多吃肉。”
於枫桥嫌弃地盯着那块猪皮，道：“他还是老样子，整日呆在屋里不出来。”
爹的手筋脚筋全断，双目失明，在於枫桥印象里，他一直沉默寡言，日常生活都得靠娘照顾，伯父於元修才是他们家的顶梁柱。
於枫桥喜欢来大伯家，他不愿呆在自家那个沉闷的地方。虽然……
他吞掉那块猪皮，没忍住干呕了一声，於元修悠哉悠哉喝着汤，没有搭理他。
於枫桥有时候觉得，没有任何人爱自己。
每日，天祺沐浴完毕，换上干净的衣服，打扫自己的房间，整理书箱备好笔墨，便随巫寻桐去韩家上学。
豫纾先生经常在课堂念叨说，当今皇帝老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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